我用铁锹小心地拨开积雪和伪装,打开了我亲手打造的。当那两颗依旧翠绿欲滴,甚至比刚埋下时更显水灵的白菜,和那几根饱满如初,不见丝毫干瘪的白萝卜出现在眼前时,阿芜捧着一片菜叶,终于忍不住地一声惊叫出来。在寂静的雪夜里,这声惊叫显得特别刺耳。
我眼疾手快,一把捂住她的嘴,眼神严厉地盯着她:想活命,就别出声!阿芜被我吓得连连点头,眼里的惊恐很快被巨大的惊喜取代。她指着那些蔬菜,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那天晚上,我没有声张,只取了半颗白菜,用最简单的办法,在烧火的小陶锅里炖了一锅清汤。汤色清亮,菜香扑鼻,在寒冷的冬夜里格外诱人。我盛出一碗,递给阿芜:试火候为理由,把这个送到偏厨去,就放在程尚食今晚要用的那套青瓷餐具旁边。阿芜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碗汤,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一样,蹑手蹑脚地走了。
第二天早上,整个御膳房都因为一碗小小的白菜汤炸开了锅。我被叫到正堂时,程素娥正坐在主位上,她面前摆着那碗已经冷掉的清汤。她亲自尝了一口,拿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目光锐利地射向我:这菜......从哪里来的?她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
消息传得飞快,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少府的各个角落。当天下午,正在巡查少府事务的左相李斯,听说这件怪事,竟然亲自带着一队侍卫,来到了这烟尘弥漫的东炉院。侍卫们的铠甲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着寒光,把整个院子围得水泄不通。
我跪在冰冷的泥地上,冻得直打颤。周围是黑压压的士兵,和一张张惊疑不定的脸。我低着头,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楚:回相邦大人,奴婢小时候曾经跟着祖母在南山深处避难,看见山里猎人常在冬天挖地藏东西,等到春暖花开时取出来,依然很新鲜。现在奴婢在这里,大胆效仿他们的方法,侥幸成功了,不敢说是功劳。
我的话谦卑到了极点,把一切都归功于民间智慧。李斯没有立刻说话,他绕过我,竟然亲自蹲下身,在那个小小的土坑前,伸手拨开上面覆盖的稻草,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一片还带着泥土芬芳的白菜叶。他的表情从怀疑慢慢变成了惊叹。
他沉默了很久,才慢慢站起身,掸了掸官袍上的灰尘,发出一声长叹:小小一个土坑,能解燃眉之急;一个人的智慧,能救上千人。虽然地位卑微却不失智慧,真是个奇女子啊。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很久,像是在重新审视我这个被发配到这里的女官。
当天下午,一份由李斯亲笔写的奏折,被火速送到了章台宫。黄昏时分,嬴政的批复下来了,朱红的字迹,只有八个字:典膳之职,即日授之。
我从传旨太监手里接过那枚沉甸甸的典膳官铜印时,手都在微微发抖。程素娥就站在不远处的走廊下,冷眼看着这一切。她穿着华丽的尚食官服,身影在夕阳的余晖中被拉得很长。她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眼神复杂,最后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我知道,从今天起,我又是那个能在御膳房说得上话的人了!
我这是要,改变这座宫殿,乃至整个天下的规矩啊!谁说烧火丫头就不能干出一番事业来?
就在我搬离东炉院的那个晚上,阿芜红着眼睛,偷偷塞给我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姐姐,这是申屠翁托我给你的。她的声音里带着不舍,毕竟这些天我们相依为命,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我展开纸条,借着灯光一看,瞳孔猛地一缩。那竟然是申屠翁亲手画的《皇苑地形略图》。图上不仅标出了宫中各处菜园的位置,更用红笔圈出了七处早已闲置的暖窖,还有三条不为人知的地下水脉的具体走向!这张图简直就是雪中送炭啊!
我盯着图纸,手指在那七个红圈上慢慢划过,忽然笑了。申屠翁这个老头,真是个聪明人。他这是看准了我的潜力,想要跟我合作呢!
第二天,我以新任典膳官的身份,正式上奏《建窖七策》,建议在皇苑各处,利用闲置的暖窖,引地下水脉,建立由军中工匠监督建造、太医署定期检查湿度的恒温菜窖,以确保大秦宫廷,乃至日后边关军队的冬季新鲜蔬菜供应。我写得特别详细,连每个菜窖该建多大,该怎么保温都写清楚了。
奏折呈上去三天后,嬴政的朱笔批示又来了,只有一个字:但在那之后,他又亲笔加了一句:令尚膳司备案,为后世效法。
那一刻我明白了,我种下的不只是几颗白菜萝卜,而是足以撼动整个帝国农业变革的根基。而此刻的赵高,恐怕还以为,他只是把我扔进了灶台底下。他却不知道,正是那个最低贱的位置,让我看得最清楚——这天下,是时候该用文火,慢慢煨熟了。
接过典膳官铜印那天,我没有走进新赐给我的办公室。我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呢!首先得去找申屠翁好好聊聊,然后要去考察那七个暖窖的位置,还要想办法说服那些守旧的官员......呜呜,想想就觉得头大,但是为了能在这个时代活下去,活得更好,我必须要努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