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拿出茶叶罐,泡了两杯浓茶。
书房的灯光有些昏黄,映着两张同样坚毅而充满思虑的脸庞。
丁伟很自然地坐下,目光扫过书桌上摊开的地图和各类文件,感叹道:
“陈主任,这一天可真够忙的,学院、省委两头跑。不像我们,现在就是个学员,脑子里就装着课堂那点事。”
陈朝阳将茶杯推过去,笑道:“分工不同。
你们现在系统学习,是为了将来能指挥更大的兵团。
我这点地方工作,说到底,也是为了给你们将来要指挥的兵团,提供更坚实的后盾。”他这话说得诚恳。
丁伟点点头,随即切入正题,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陈主任,今天你讲的‘合成兵团在防御作战中的弹性与反击’,我回来想了很久。
不瞒你说,来学院前,我在北平卫戍区当参谋长,整天琢磨的就是‘防御’二字。
可卫戍区的防御,是点状的,是保卫心脏。
我这心里……却总惦记着一条线,一条长得让人心里发慌的线。”
他站起身,走到墙上那幅巨大的地图前,手指重重地从鸡冠顶部划到西部,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咱们这北边的国境线,太长了。
现在,北边那位是老大哥,是盟友。可我这心里,就是不踏实!”
他转过身,看向陈朝阳,眼神锐利,带着在东北战场亲眼见证过的冷意:
“你在东北待过,我也在。
你我都见过,莫斯科来的人是怎么‘接收’鬼子留下的工厂的。
那可不是接收,那是抢劫,机器拆走,图纸烧掉,比鬼子扫荡还干净,那股子蛮横和贪婪,我丁伟忘不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却更显沉重:“你想过没有?如果有一天,这‘老大哥’翻脸了,他那闻名世界的‘钢铁洪流’,从这漫长的边境线上任何一个方向冲过来……
我们拿什么挡?靠人海去填吗?在朝鲜,咱们用血肉之躯对抗钢铁,那是没办法的办法,是赢了,可赢得太惨。
难道未来,我们还要让子孙后代用同样的方式去赢?”
这番话,石破天惊。
在此时普遍强调“两边友好”、“同属阵营铁板一块”的氛围下,
丁伟能直言不讳地道出对北方潜在威胁的深度忧虑,不仅展现了他作为一名高级指挥员的战略嗅觉和胆识,更透露出他内心深重的危机感。
他来自保卫首都的岗位,思考的却早已是国门之外的安危。
陈朝阳静静地看着他,眼中没有丝毫惊讶,他早知道丁伟的这个想法,却没想到如此之早便已经有所意识。
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走到地图前,与丁伟并肩而立。
“丁伟同志,”陈朝阳的声音,带着穿透迷雾的力量,
“你的忧虑,绝非杞人忧天。国家之间,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你能看到这一点,并且敢于说出来,这非常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