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学生粗暴地打断他,上前一把将案头那本林教授珍若拱璧的线装论语扫落在地,用脚狠狠踩踏,
“孔就是最大的奴隶主帮凶,你林维庸也不遑多让。”
“你们……你们怎能如此践踏文化,如此…野蛮。” 林维庸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地上被污损的书籍,痛心疾首。
“少来你那一套‘温良’的假学,” 雷厉上前,一把揪住林维庸的长衫前襟,“从今天起,你被停职反省了,老老实实交代你的反动思想,跟我们走。”
几个学生一拥而上,推搡着,几乎是架着将林维庸拖出了书斋。
风雪瞬间吞噬了他单薄而挣扎的身影
几天后,一场针对林维庸的“帮助会”在会议室召开。
气氛肃栗,昔日熟悉的同事或低头不语,或目光闪躲。
而几个学生和年轻教员则成了主角。
“林维庸,
你长期利用讲台,向青年学生灌输‘君君臣臣’那套封建纲常,居心何在?”
一名戴着深度眼镜、情绪激动的年轻教员拍案而起,手指几乎戳到林维庸的鼻尖。
林维庸端坐在位置上,双手平放膝上,指节用力,但语气冷静:
“学术探讨,当以理服人
孔先言‘仁者爱人’,孟倡‘民贵君轻’,其中蕴含的民本思想,岂能一概以‘封建流毒’论之?”
“狡辩,”另一人厉声打断,“你研究的就是为奴隶主歌功颂德的学问,你是孔在现代的孝子贤孙。是封建阶级的残渣余孽。”
“孝子贤孙………”林维庸低声重复,脸上掠过一丝痛楚,但随即抬头,目光锐利,
“我林维庸一生治学,秉持‘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所研所学,无非是想为这民族文化留存一丝血脉。
若说这是‘孝子贤孙’,那我所孝所贤的,是这脚下土地五千年的文明,是这文字间蕴含的民族魂魄。而非某个高高在上的偶像!”
他的反驳引来了更激烈的围攻,没人听他辩解,只有口号声此起彼伏…
会议结束时,他被当场宣布,停职审查,接受“学习班”改造。
他那些视若性命的藏书、笔记手稿,被直接封存、抄走。
学习班设在教学楼底层一间阴冷潮湿的废弃储藏室里。
窗户玻璃破损,用木板胡乱钉着,寒风嗖嗖地灌进来。
这里关了七八个“问题人物”,
每日,就是写检讨、
伙食粗劣,
通常是冰冷的窝头和不见油星的菜汤。
身体上的折磨尚可忍,最让林维庸痛彻心扉的,是精神的凌辱和对文化的践踏。
“帮助会”再次被召开,同样的氛围,罗列出的却是不一样的明目……
“……林维庸,几十年来,就是用这些散发着封建霉味的所谓‘经典’,毒害着一代又一代的人民群众。
他鼓吹‘君权神授’就是要我们心甘情愿当奴隶。
他宣扬‘克己复礼’就是要我们放弃斗争,逆来顺受。
他就是隐藏在教育战线的一条毒蛇,是我们无产阶级最阴险的敌人。”
台下的口号声,整齐划一,一浪接着一浪:“打倒林维庸!”
林维庸紧闭双眼,身体颤抖。
“同志们,光批倒他这个人还不够。
还要彻底铲除他传播毒素的工具,就是这些封建糟粕。”
雷厉话锋一转,从身旁一个学生手里接过一本封面已经磨损泛黄的古书。
林维庸猛地睁开了眼睛,那是他珍藏多年的一套清乾隆武英殿刻本史记,更珍贵的是,上面有晚清一位朴学大师详尽的朱笔批注,
密密麻麻凝聚了那位先贤的心血与见解,是研究司马迁和汉代历史的宝贵资料,几乎可算是孤本。
他平日翻阅都小心翼翼生怕有所损毁。
“看看,这就是林维庸的命根子,里面写的都是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吃人的历史……” 雷厉高举着那本《史记》,面向台下展示。
“不……不可…” 林维庸喉咙里发出了近乎哀求的声音。
但雷厉,他双手抓住书脊,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用力一撕!
“刺啦——!”
清脆的撕裂声,在寂静一瞬的礼堂里显得格外刺耳。
纸张碎裂,纸片飘散开来。
“哈哈哈,老家伙还抱着这些毒草当宝贝?
这些都是压迫人民的罪证,是历史的垃圾。
“什么狗屁史记,什么太史公…
满篇写的都是帝王将相怎么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
才子佳人怎么无病呻吟,通篇都是‘吃人’二字,是剥削有理,是压迫有功………”
雷厉狂笑着,将撕成两半的书再次奋力撕扯,更多的纸片如绝望的蝴蝶,在空中纷扬落下。
他甚至将一些碎片狠狠地扔向林维庸,纸屑沾在了他的头发和脸颊上。
他越说越激动,上前一步,几乎贴着林维庸的脸,唾沫星子飞溅
“你告诉我,这里面有一个字是写我们劳动人民怎么流血流汗的吗?
有一个字是写我们怎么被剥削、怎么反抗的吗?没有!!
全是给你们这些老爷、太太、小姐们歌功颂德的荒唐文言,是麻痹我们反抗意志的文学糟粕………”
“这种书,每一页都浸透着我们祖先的血泪,每一行都压榨着无数奴隶的白骨,你现在还把它当宝贝?
我看你是中了这‘吃人’文化的毒,中了这封建奴性的毒,毒入骨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