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找的不是尸体,是名字。”
“我们挖的不是烂肉,是别人的丈夫,别人的父亲,别人的儿子。”
“每一个名字,都曾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们……也想回家。”
这番话,和那块怀表带来的巨大视觉冲击,让在场的大部分士兵,都陷入了沉默。
他们翻动泥土的动作,不自觉地,慢了下来,也轻了下来。
一个年轻的逃兵,在清理另一具遗骸时,受到了感染。他不再像之前那样,粗暴地用铁锹去翻动,而是学着林薇的样子,用手去清理。
他的手,在遗骸的内胸口袋里,触到了一个硬硬的、方方正正的东西。
他掏出来,发现那是一个用油布,里三层外三层包裹得很好的信封。
信封,还没有被泥水浸透。
他愣住了,捏着那封信,不知所措地看向林薇。
“念。”
林薇只说了一个字。
年轻的逃兵,颤抖着,打开了那个信封。
他借着阴沉的天光,用一种近乎哽咽的、带着浓重乡音的语调,念出了那封,永远也无法寄出的家书:
“爹、娘亲,见字如面……”
“儿在此地一切安好,勿念。连长说,仗就快打完了。等打了胜仗,我就能回家,帮爹……收麦子了……”
“……告诉翠莲,等我回去……娶她……”
信的内容,朴实无华,甚至有些笨拙。
但当“回家收麦子”这几个字,从士兵口中念出时,在场的许多老兵——那些同样出身农家、在土地里刨食长大的汉子们——眼眶,瞬间就红了。
一个平日里最嚣张的老兵痞,再也忍不住。他猛地转过身,蹲在地上,用沾满泥土的手捂着脸,宽阔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了野兽般压抑的呜咽。
这哭声,像一个信号。
彻底引爆了积压在所有人心中,那股混杂着悲伤、恐惧和同病相怜的情绪。
收敛工作,从一项避之不及的惩罚,在这一刻,悄然变成了一场庄严而悲伤的告别。
士兵们开始自发地、仔细地,寻找着每一个能证明身份的遗物:一枚被捏得变了形的铜板、一个刻着“平安”二字的粗糙木牌、一张烂在泥里,却还能依稀辨认出照片的军人证……
整个下午,再没有人说一句话。
乱葬岗上,只有翻动泥土的声音和此起彼伏的、压抑的抽泣声。
这项任务的性质,被彻底扭转。
而一场为安放这些悲怆情绪的仪式,也正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