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蔫已经冲进了牲口棚,正手忙脚乱地想解开拴牛的绳索。牛受到天气和雹子的惊吓,有些躁动不安,不肯乖乖就范。
“老蔫叔!我们来帮你!”沈念秋和王彩凤冲进棚子。
“你们来干啥!快出去!”赵老蔫又急又怒,胡子都在颤抖。
“多个人多份力!”沈念秋毫不退缩,上前帮忙安抚受惊的牛,王彩凤则去解另一边驴子的缰绳。
雹子越来越密,砸在棚顶的旧草席和木板上的声音令人心惊肉跳。突然,“咔嚓”一声,棚顶一根不太结实的椽子承受不住冰雹的冲击和积压,猛地断裂,带着一堆碎草和泥土,朝着
赵老蔫背对着,浑然不觉。
“小心!”沈念秋眼疾手快,猛地推了赵老蔫一把。
赵老蔫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躲开了主要的下砸范围,但沈念秋的胳膊却被掉落的碎木片划了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沁了出来。
“念秋!”王彩凤惊叫。
赵老蔫回过头,看到掉落的椽子和沈念秋流血的胳膊,愣住了。
“快!把牲口牵到里面墙角,那里结实!”沈念秋顾不上疼痛,急切地喊道。
三人合力,终于将几头牲口都转移到了相对安全的角落。几乎同时,牲口棚另一角不堪重负,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呻吟,轰然塌了一小片。
雹子持续了不到十分钟,渐渐停了,变成了淅淅沥沥的雨水。
棚子里惊魂未定的三人,看着外面狼藉的地面,和棚顶那个触目惊心的大窟窿,都喘着粗气。
赵老蔫看着沈念秋还在渗血的胳膊,嘴唇哆嗦了几下,想说什么,却没能发出声音。他猛地转过身,蹲在地上,双手抱住了头,肩膀微微耸动。
王彩凤赶紧撕下自己衣襟的内衬,给沈念秋简单包扎。
“没事,皮外伤。”沈念秋安慰她,目光却落在赵老蔫身上,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赵老蔫猛地站起来,依旧没看沈念秋,声音粗嘎地说:“我……我去找赤脚医生!”说完,也不等回应,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出了牲口棚,消失在雨幕中。
这场雹灾范围小,持续时间短,造成的损失远不如上次。试验田和刚耕完的东坡地基本无恙,只有少数幼苗和地表受了点影响。合作社大院的拖拉机因为遮盖及时,也完好无损。损失最大的,反而是这个年久失修的牲口棚。
但这次小小的意外,却在靠山屯激起了不一样的涟漪。
赤脚医生给沈念秋处理了伤口,确实不深,上了药包扎好便无大碍。赵老蔫一直等在合作社办公室外面,直到听说沈念秋没事,才闷着头离开。
晚上,赵老蔫破天荒地没有待在家里,而是揣着什么东西,磨磨蹭蹭地来到了秦建国家。
秦建国和沈念秋刚安顿好娃娃,见他进来,都有些意外。
“老蔫叔,您怎么来了?快坐。”秦建国招呼道。
赵老蔫不坐,也不看沈念秋包扎着的胳膊,把手里那个小布包往炕桌上一放,声音硬邦邦地说:“这是……我老伴以前攒的,治伤口的草药粉,比赤脚医生的好使。”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老蔫叔,”沈念秋叫住他,语气温和,“谢谢您。今天多亏您反应快,牲口才没出事。”
赵老蔫脚步顿住了,背影显得有些僵硬。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转过身,昏黄的煤油灯光下,他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
“我……我赵老蔫,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艰难,“今天……多谢你。我这条老命不值钱,那几头牲口,是咱们屯的宝贝……”
他顿了顿,像是下定了决心,抬起头,目光第一次正视秦建国和沈念秋:“那拖拉机……是好东西。我……我看到了。以后合作社有啥力气活,需要我赵老蔫的,你们……言语一声。”
这话从一个最固执的老汉嘴里说出来,分量重于千斤。秦建国和沈念秋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动容。
“老蔫叔,您言重了。”秦建国上前一步,诚恳地说,“合作社是大家的合作社,离不开每一位乡亲。您伺候牲口的经验,是咱们屯的财富,以后还得靠您多指点年轻人。”
赵老蔫没再说什么,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掀开门帘,佝偻着背,走进了夜色中。炕桌上,那个小小的草药布包,安静地躺在那里,却像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秦建国和沈念秋心中漾开层层波澜。
第二天,天气放晴。赵老蔫果然早早来到了合作社大院,主动要求跟着老支书一起去修缮牲口棚。他话依然不多,但干起活来格外卖力,对旁人惊异的目光也视若无睹。
东坡地终于全部耕完。孙卫东驾驶着拖拉机,完成了最后一道垄沟的翻耕。他停下车,跳下来,看着眼前平整、匀实、散发着泥土芬芳的广阔土地,一种巨大的成就感和疲惫同时涌上心头。
不少社员都自发地聚集过来,看着这片被“驯服”的坡地,脸上洋溢着笑容。
“卫东,辛苦了!”秦建国走上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孙卫东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建国哥,地耕完了,下一步,是不是该去弄那个电磨了?”
“对!”秦建国环视着周围的乡亲,声音洪亮,“坡地耕完了,试验田的苗也出来了!春耕最忙的时候,算是过去了!等把后续的田间管理安排好,我就去县里,申请咱们的电磨!”
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和掌声。这不仅是为了即将到来的电磨,更是为了他们共同克服困难、完成春耕的胜利。
沈念秋站在人群中,胳膊上的伤处隐隐作痛,心里却充满了希望。她看到韩老六家的正拉着几个妇女,兴奋地比划着电磨可能的样子;看到王彩凤和孙卫东相视而笑;看到老支书蹲在地头,抓着一把新翻的黑土,脸上是掩不住的欣慰;也看到赵老蔫站在人群外围,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不再是以往的抵触和漠然。
几天后,靠山屯的春耕工作全面结束。绿意覆盖了曾经裸露的黑土地,试验田的苗齐刷刷地长到了一拃高,长势喜人。东坡地采用新法耕种的区域,出苗率明显高于往年。
秦建国和孙卫东套上合作社的马车,准备出发去县里申请电磨指标和采购相关设备。屯子口,再次聚满了送行的乡亲。
这一次,人们的目光里,不再有最初的怀疑和观望,而是充满了笃定的期待。
沈念秋抱着娃娃,站在最前面。娃娃挥舞着小手,咿咿呀呀。
“路上小心。”沈念秋轻声嘱咐。
“放心。”秦建国重重点头,目光扫过乡亲们,扫过这片焕发新生的土地,“等我们回来,咱们靠山屯,就该响起电磨的声音了!”
马车轱辘转动,驶向远方。拖拉机体整地停在合作社大院里,静静地等待着下一次的使命。
朝阳跃出地平线,将金辉洒满靠山屯的每一个角落。山野碧绿,田垄整齐,炊烟袅袅。在这个1977年的春天,希望,已经在这片黑土地上扎下了深根,等待着雨露滋养,等待着破土参天。而那扇通向未来的门,已经被靠山屯的村民们,用自己的双手,推开了一道越来越宽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