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建国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不知道。但这大概是他唯一的希望了。”他顿了顿,继续道,“有时候,规矩是冷的,但人得想办法活下去。”
沈念秋没有再说话。她想起老把式那双绝望后又燃起一丝火光的眼睛,想起他按着胸口口袋时那下意识的动作。那不仅仅是一株药材,那是一个男人对病重妻子的承诺,是一个挣扎在困顿中的人对命运发起的微弱反击。
回到知青点,其他知青大多已经睡下。两人轻手轻脚地洗漱,躺倒在冰冷的炕上,却毫无睡意。
屋外,万籁俱寂,只有风雪掠过屋檐的声音。
秦建国睁着眼睛看着漆黑的屋顶,民兵排长公事公办的脸、值班干部审视的目光、老把式佝偻的背影、以及那株在火光和雪光交错中昙花一现的血灵芝……种种影像在脑海中交织。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在这片土地上,明面的规则与暗地的生存智慧之间,存在着一条如此深邃的鸿沟。而他们,在不经意间,已经踏在了这条鸿沟的边缘。
隔壁女知青宿舍,沈念秋同样辗转难眠。她摸了摸手臂,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老把式颤抖的触感。她是个受过教育的城市青年,本能地认同秩序和规则,但今夜,她选择了沉默。这种沉默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不是愧疚,也不是自豪,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对现实的认识。
第二天,雪停了,雾也散了些,但天色依旧阴沉。
公社里一切如常,仿佛昨夜的风波从未发生。只有民兵排加强的巡逻,以及一些关于“击毙破坏分子”的零星传闻,在社员们中间悄悄流传。
秦建国和沈念秋刻意回避着关于老把式和灵芝的话题。他们照常出工,和其他知青一样,在冰冻的土地上劳作。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秦建国收工回来,在知青点门口被一个半大的孩子塞了一张揉得发皱的纸条。孩子说是“山那边的爷爷”给的。
秦建国心头一跳,走到僻静处展开纸条,上面用烧黑的木炭画着几个歪歪扭扭、难以辨认的符号,像山,像云,又像某种草药。他看不懂,但隐约明白,这是老把式报平安的方式。
他又仔细看了看,在那些符号的右下角,有一个极其细微的、用指甲划出的“安”字痕迹。
秦建国将纸条揉碎,撒进了灶膛,看着它化为灰烬。
他走出屋子,望着远处暮色中沉寂的群山。老把式和他那病重的老伴儿,此刻或许正守着一点微弱的希望,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继续着他们艰难的人生。
真正的血灵芝去了哪里,最终能否换来救命的药,成了一个被风雪和浓雾掩埋的秘密。而秦建国知道,这个秘密,连同那个大雾之夜所有的惊心动魄与人性挣扎,将会深深埋藏在他的记忆里,成为他对这片土地,以及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最复杂也最深刻的理解之一。
风雪依旧,生活也依旧。只是有些东西,在沉默中,已经悄然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