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承想,人家打听着,找家里来了。其实也就是点皮外伤,没几个钱,搁旁人或许不算大事,可对一辈子省吃俭用的老两口来说,那数目实在割肉。幸运大奶奶气得不行,对着老伴又是一通数落,骂得比往常更凶。幸运大爷爷也憋着火,两人谁也不理谁。
第二天,幸运大爷一大早就去放羊了,等他回来,都早上八点了,屋里冷锅冷灶,老伴竟还躺着没起。他心里窝火,没好气地骂骂咧咧去掀被子。这一看,魂儿都吓飞了——老伴满脸是血,暗红发黑的血痂糊在口鼻周围,有的地方已经干透了。看那样子,怕是半夜里就不行了。
打了急救电话送到县城医院,抢救是抢救了,可终究太迟。医生说,人就算勉强撑住,也醒不过来了,植物人了,只能靠管子喂食吊着那口气。
医院说,拉回家吧,准备准备后事。
幸运大爷爷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骂骂咧咧一辈子的老婆没有了,嗷嗷的,哭的跟个牦牛似的。
老一辈的人,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弯弯绕绕,就是结婚生孩子过日子,吵吵闹闹一辈子。
苏棠他们几个人到的时候,就听到大家的议论声。
“唉,倔了一辈子,临了,人没有了……”帮忙的六婶子抹着泪,压低声音跟旁边的人说。
“可不是么,”另一个老邻居叹口气,“老嫂子在的时候,嫌她嘴碎,嫌她管得多,这猛地一下子没了,天可不就塌了半边?连个吵架拌嘴的人都没了,那才叫真冷清。”
“听说是那天夜里吵完架,老嫂子气得躺下就没再起来?”有人忍不住探寻。
“岁数大了,不能生气,生气容易要命。有气心梗的,有气瘫痪的,还有的气中风……”
“谁说不是呢!为那点赔偿钱,吵得凶……唉,躲啥嘛,该赔就赔点,总不至于……”话没说完,被旁边的人用胳膊肘捅了一下。
苏棠他们去的时候,幸运大奶奶在堂屋正对门口躺着,等着火化车来。
又看了一下幸运大爷爷,他两眼空洞在一旁看着人来人往。他两个儿子在操持事儿,两个女儿在那哭,“娘来,我的娘来……”
几个孙辈,大点的聚在一处低声交谈,小点的混在孩子堆里,嬉闹声不绝。
人走了,真正伤心的,也就是生养自己的父母和自己生养的儿女。再往下的孙辈重孙辈,孩子们懵懂,便少了许多悲切。
张大娘留下帮着做孝帽子,缝孝鞋。
肖辰飞留下帮忙,端盘子倒水。
说起这个端盘子,在村里,这就是规矩。不管你在外头是多大的人物,但凡回了村,遇上红白喜事,该你端盘子的时候,就得放下身段,实实在在地“端盘子”。今天你给别人端盘子,以后自己家有事,别人也帮着端盘子。
后来火化车把人拉走了,等车再回来时,就只剩下一方小小的骨灰盒。她儿子抱着那冰冷的盒子,哭得撕心裂肺——从此,娘成了一个回忆,一个坟头。
发丧下葬那天,大家刚下葬回来,一进家门,却见幸运大爷爷也已咽了气。短短几日,儿子女儿没了娘,又没了爹,瞬间苍老好几岁。
父母在,尚有来路,父母去,只剩归途。
本来悲伤的故事,接下来却是个狗血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