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尘放下茶盏,抬眼望去。
只见一名身着水蓝色宽大丹师袍、头戴一顶古朴玉冠的中年修士,在方才那名修士的引领下缓步而来。此人面容温润,肤色白皙,看似只有三十岁,但一双眼睛却蕴藏着与外表不符的沧桑与智慧,开合之间,灵光闪动,仿佛能看透人心。他的气息沉凝如山岳,徐尘略一感应,便知对方修为远超自己,赫然是一位元婴中期修士!更引人注目的是,他周身自然而然地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极其复杂的异香,并非脂粉香气,而是千百种灵药精华长期浸润、融合而成的一种独特标记,令人闻之便觉心神安定,灵觉敏锐。
来人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令人如沐春风,但徐尘敏锐地捕捉到,在那温和之下,隐藏着一丝属于顶尖炼丹大师的审视与若有若无的骄傲。那是常年钻研高深技艺、备受尊崇所自然养成的气度。
“让道友久等了,恕罪恕罪。”中年修士步入偏厅,声音温和醇厚,自带一股令人信服的魅力,“老夫海心,方才正在温养一炉丹药,一时脱不开身。周长老已传讯于我,说道友乃人中之龙,今日一见,果然气度非凡。”
话语客气,礼数周到,但徐尘听得出,这更多的是场面话和对其自身迟到的解释。那“人中之龙”的评价,恐怕也是周元通为了增加引荐分量而说的。
徐尘起身,拱手还礼,态度不卑不亢:“居士言重了。是在下冒昧来访,打扰了居士清修。在下徐尘,一介散修,当不得周长老如此谬赞。”
海心居士目光在徐尘身上停留片刻,笑容不变:“徐道友过谦了。此处非谈话之所,道友若不嫌弃,请随老夫至丹室一叙如何?”
“客随主便。”徐尘点头。
海心居士做了个请的手势,亲自在前引路。两人穿过几条回廊,来到一处更为幽静的所在。推开一扇看似普通的木门,门内景象却豁然开朗。
这是一间宽敞的丹室。地面铭刻着复杂的聚灵与控火阵纹,四周墙壁乃是某种能隔绝神识、稳定温度的暖玉砌成。室内温度略高,弥漫着比外面更加浓郁精纯的药香。
最引人注目的是丹室中央,并非想象中巨大的丹炉,而是一尊仅有半人高、造型古朴奇特的紫铜丹炉。炉下并无明火,但炉壁却自行泛着暗红色的光晕,隐隐有符文流转,正以某种玄妙的方式温养着其内的丹药。一丝丝极为精纯的灵蕴之气从炉盖的缝隙中丝丝缕缕地渗出。
“道友请坐。”海心居士指向丹炉旁的两个蒲团。
两人分宾主落座。海心居士并未寒暄太多,直接切入正题:“周长老传讯中略提了一句,说道友于丹道颇有见解,似有疑难欲与老夫探讨?不知老夫是否有这个荣幸听闻?”
徐尘喜欢这种直接。他略一沉吟,也不再绕圈子,开门见山道:“居士乃丹道大家,徐某不敢班门弄斧。此番冒昧来访,实是因徐某近期正在推演两种古丹方,于材料一事上遇到难处,久闻居士见识广博,收藏丰瞻,特来请教,并希望能有所得。”
“哦?两种古丹方?”海心居士眼中露出感兴趣的神色,“不知是何丹方,竟能让徐道友如此困扰?道友放心,老夫别无所长,唯对丹道之事痴迷多年,或能提供一二浅见。”他话语谦虚,但眼神中的自信却显而易见。
徐尘缓缓道:“第一种,名为‘碧海潮元丹’。”
海心居士闻言,微微挑眉,抚须沉吟:“碧海潮元丹…………此丹名,老夫倒是首次听闻。观道友气韵,似与水法有缘。敢问道友,此丹主效为何?或许可从药性反推一二。”
徐尘根据丹方的记载,简略说道:“此丹走的是霸道一路,旨在极致凝聚水元之力,于短时间内爆发磅礴灵力,冲击瓶颈,或用于恢复巨额消耗。”他并未全盘托出,但也给出了关键方向,并顺势报出了炼制此丹所需的那几样周元通未能补全的关键辅材名称。
海心居士听得仔细,眼中灵光闪烁,似在快速推演,片刻后点头道:“嗯,若依道友所言药效,再结合这几样珍稀辅材的特性……此丹方构思确有其独到之处,霸道狂猛,非寻常水灵根修士所能承受。其主材想必更是非凡……道友遇到的难处,可是在这些材料之上?”他直接点出了徐尘来访的一个目的。
“居士明鉴。”徐尘承认,“其中几样,确实难寻。”
海心居士微微颔首:“这几样东西,确实罕见,生于极深海域或特殊水眼,采集不易。老夫或许……”他话未说完,却转而问道:“不知道友推演的另一丹方是?”
徐尘目光微凝,知道重头戏来了。他语气平稳,缓缓吐出五个字:“浩、淼、元、婴、丹。”
“浩淼元婴丹”五字一出,丹室内仿佛有无形的波澜荡开。
海心居士脸上的温和笑容瞬间收敛,抚须的手也为之一顿。他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前倾,那双温润的眼眸中骤然爆发出锐利如实质般的精光,紧紧盯住徐尘。
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数息。只有那尊紫铜丹炉依旧散发着恒定的热力与灵蕴。
“浩淼元婴丹……”海心居士缓缓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声音比之前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凝重和探究,“道友竟知此丹?此丹之名,早已淹没于上古岁月,即便是在一些最古老的丹道传承记载中,也多是语焉不详。传闻此丹并非单纯提升修为,其玄妙在于能于引浩淼水灵之气,滋养初生之婴,稳固其形,壮大其神,更能微妙调和修士体内水火灵元,一颗可抵几十年苦修!只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深深的感慨:“只是其炼制之法繁复无比,对神识、控火、时机要求近乎苛刻,更遑论其主材……”他看向徐尘,目光灼灼,“据传只存在于万丈海眼之底,受无尽水压与暗流锤炼万载方有可能孕育一丝,伴有极其强大的远古海兽守护,非大神通者不可近。而‘海魂髓’更是缥缈,需得是修为至少相当于我等元婴期的深海巨鲸,在特定年份、特定灵脉交汇之海域自然坐化后,于其颅中方有极小几率凝结出那么一丝蕴含其毕生魂能与水灵精华的髓质……难,难如登天啊!道友竟是在推演此丹方?”
徐尘面对海心居士骤然变化的锐利目光和连番追问,面色依旧平静如水。他早已料到提及此丹会引起的反应。心中念头电转,早已备好说辞。
他迎上海心居士的目光,语气平淡,听不出丝毫波澜:“居士果然博闻强识,对此丹了解远超在下。不瞒居士,徐某亦是偶然机缘,于一处荒废已久的古修洞府中,寻得一片残破玉简,其上零星记载了此丹之名与部分效用的描述,以及……残缺不全的材料列表和几句模糊的炼制口诀。徐某痴迷丹道,见猎心喜,这些年来一直试图凭借自身微末见识进行推演补全,可惜进展缓慢,尤其在这几样闻所未闻的主材之上,更是毫无头绪。今日听闻居士一语道破其艰难,方知此丹之遥不可及。”
海心居士听完,眼中锐利的光芒稍稍收敛,但探究之意未减。他抚须沉吟,似在判断徐尘话语的真伪。片刻后,他缓缓点头,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温和,但多了几分郑重:“古修洞府……机缘之事,确实妙不可言。道友能得此残篇,亦是福缘。推演古丹方,尤其是‘浩淼元婴丹’这等奇丹,难度极大,非一日之功。不过……”
他话语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神色,声音压低了些许:“不过……道友方才所提的‘海魂髓’……说来凑巧,老夫多年前因缘际会,探索一处上古鲸落之地时,似乎……侥幸得到过那么一小块。”
徐尘的心脏猛地一跳!尽管面上依旧克制得毫无变化,但瞳孔深处却骤然收缩。
真的有!而且就在海心居士手中!
但他立刻听出了对方话语中的弦外之音。“似乎”、 “侥幸”、 “一小块”,这些词语充满了不确定性和保留,更重要的是,对方主动提及此事,绝非仅仅是告知,而是……待价而沽!
徐尘压下心中的波澜,声音平稳不见急切:“哦?居士竟有如此机缘?此物于徐某推演丹方至关重要,不知居士可否割爱?徐某愿付出相应代价,无论是灵石、其他珍稀材料,或是力所能及之事,但请居士开口。”
他直接挑明了交易意图,姿态放得足够低,但也表明了愿意支付的诚意。
海心居士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似乎就在等徐尘这句话。他轻轻摆手,道:“徐道友快人快语,老夫也不虚言。此等材料,堪称可遇不可求,于我等丹师而言,其价值更胜寻常法宝。老夫得之亦是殊为不易,本欲留作钻研更高深丹道之用……”
他话锋再次一转,目光落在徐尘身上,带着一种审视与考量:“不过,若道友确实急需,且诚心以求,此事也非不可商榷。只是……代价并非寻常灵石或材料所能衡量。老夫观道友修为精深,气度不凡,更于古丹推演上有独到之处。若道友能在丹道之上与老夫有所交流印证,或是……嗯,日后或许有需要道友出手相助的一件小事,届时望道友勿要推辞。如此,这块‘海魂髓’,老夫或可考虑转让于道友。”
徐尘心中雪亮。海心居士这是画了一个饼,但饼的背后,可能是更大的陷阱,也可能是真正的机缘。直接答应,显得过于急切,且容易陷入被动;断然拒绝,则可能彻底失去得到“海魂髓”的机会。
他略作沉吟,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思索与些许为难之色,片刻后,才缓缓道:“居士之意,徐某明白了。丹道交流,徐某求知若渴,自是乐意之至。至于出手相助……既是交易,力所能及且不违徐某原则之事,徐某亦可考虑。只是此事关乎重大,徐某需斟酌考量一番,方能给居士明确答复。今日聆听见教,已是收获颇丰,不敢再过多打扰居士清修。”
他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选择了暂时搁置,给自己留下了回旋和思考的空间。
海心居士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似乎对徐尘的沉稳和谨慎颇为满意。他也不再强求,笑道:“理应如此,此等事情,确需慎重。老夫与道友一见如故,论丹之兴未减。道友日后若有所决定,或是在丹道推演、炼制过程中遇到任何疑难,随时可来寻老夫。”
说着,他取出一枚巴掌大小、触手温润的蓝色玉符,递给徐尘:“此乃老夫的传讯玉符,凭此符,道友可直通阁内,无人阻拦。沧浪阁的大门,随时为道友敞开。”
这已是极高的礼遇,显示了他对徐尘的重视,或者说,对他身上可能存在的丹道价值以及潜在交易可能的重视。
徐尘双手接过玉符,入手微凉,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独特水元印记和一丝海心居士的神识气息:“多谢居士厚赠,今日叨扰,徐某告辞。”
“老夫送送道友。”
海心居士亲自将徐尘送出丹室,一路送至沧浪阁大门外,态度依旧客气周到,引得阁内一些弟子和来访修士纷纷侧目,暗自猜测徐尘的身份。
两人在阁楼门前再次拱手作别。
离开沧浪阁那静谧的氛围,踏入望海城喧闹的街道,仿佛从一个世界骤然跨入另一个世界。嘈杂的叫卖声、修士的交谈声、灵兽的嘶鸣、法器的嗡响瞬间涌入耳中。
徐尘面色平静,步履沉稳地沿着街道向西而行,看似与寻常修士无异,但内心深处却在飞速盘算着方才与海心居士会面的每一个细节。
”他心中暗忖,“不仅确认了‘浩淼元婴丹’并非虚妄,其药效甚至比传承记载的更为神妙。更重要的是,确定了‘海魂髓’此物真实存在,而且……就在海心居士手中!”
这是一条至关重要的线索。虽然另外的一些材料依旧渺茫,但至少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海心居士此人,深不可测,元婴中期修为,丹道大师的地位,其能量和资源绝非寻常。与他建立联系,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潜在资源。
“但代价……”徐尘的目光微凝。海心居士看似温和,实则精明无比。他提出的条件模糊而充满弹性,“丹道交流”和“一件小事”,这背后的含义可大可小。丹道交流,或许只是论道,或许是想窥探他手中可能存在的“古丹方”;而那“一件小事”,更可能是一件极其麻烦、甚至危险的事情。
“他看中的,是我的修为,还是我所知的‘古丹方’信息,亦或两者皆有?”徐尘无法确定。这种不确定性,让他心生警惕。
正当他心思电转之际,行走于熙攘人群中的徐尘,其强大神识,敏锐地捕捉到了几道若有若无的目光,从不同的方向,短暂地扫过自己。
这些目光并非普通路人的随意一瞥,而是带着探查、审视,甚至是一丝隐藏极深的窥视意味。它们来自街角的阴影、临街茶馆的窗口、甚至是从身边擦肩而过的某个看似普通的修士。
徐尘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面色也毫无变化,仿佛浑然未觉。但内心已然警铃大作。
“果然被盯上了……”他心中冷笑。这些窥视者的来源,无非几种可能:周元通的人,想确认他与海心居士会谈的结果,判断他的下一步动向;也可能是沧浪阁的竞争对手,对于海心居士亲自接待并送出阁楼的陌生元婴修士感到好奇与警惕;甚至可能只是城中某些消息灵通的势力,对于新出现的元婴修士本能的关注。
无论来自哪一方,都让徐尘感到极度不快。他厌恶这种如同被放在放大镜下观察的感觉,这让他回想起之前被临海苑算计的憋闷,仿佛有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悄然撒开,而他正逐渐靠近网的中心。
这种被监视、被算计的潜在风险,与他追求自由自在、一心向道的本心截然相悖。
望海城,周元通,海心居士,潜在的交易,暗中的窥视……这一切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旋涡感。
“海魂髓”的线索固然重要,但获取它显然不是一朝一夕之事,需要从长计议,更需要足够的实力和筹码去与海心居士那样的老狐狸周旋。眼下,他实力未复,底牌不宜尽露,更身处这明显不利于他的环境之中。
继续留在这里,只会加深与这些势力的纠缠,增加暴露和风险。
瞬间,所有的权衡都有了清晰的答案。
“必须立刻离开!”徐尘决心如铁。
他不再犹豫,甚至连临海苑那间上等洞府也不再返回——谁知道那里有没有更多的眼线或是什么布置。周元通给的补偿已经拿到,那洞府毫无留恋价值。
他方向一变,不再似是随意闲逛,而是加快了脚步,身形在人群中穿梭,巧妙地利用街道的拐角和人群的遮挡,避开那些可能的视线锁定,径直朝着城西的方向行去。
望海城西城门外,地势相对荒凉,多是散修聚集的简陋洞府和前往更偏远海域的码头,盘查相对宽松,正是悄然离开的理想方向。
他需要尽快离开这座繁华却危险的巨城,找一个安全僻静之地,消化所得,再从长计议炼丹之事。
徐尘步履迅疾,身影在望海城西区略显杂乱狭窄的街道中穿梭,避开人流,心念早已飞至城外,规划着离去后的路线与落脚之处。城门口的喧嚣已隐约可闻,只要穿过前面那片散修摆摊的广场,出了城,便可海阔天空。
然而,就在他即将踏入广场的边缘,一个身影如同早已算准了他的路线般,悄无声息地自一旁巷口的阴影中踱出,恰好拦在了他的正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