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安霄峰(2 / 2)

安父最终的决定,是把安霄峰送出国,彻底隔开我们。手续很快办好,机票就定在下月初。

但安霄峰抗拒着,用各种理由拖延着。他变得异常焦躁,紧紧抓着我的手,反复说:“我不走,星然,我绝不走。大不了我们离开这里,我去打工养你。”

我看着他在巨大的压力下迅速消瘦下去的脸颊,看着他眼底无法掩饰的疲惫和红血丝,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我一直隐瞒的、持续了数月的低咳和偶尔的胸闷,终于在一次剧烈的咳嗽后,让我在洗手间的白瓷水池里,看到了一抹刺目的鲜红。

检查,确诊。一系列冰冷的程序,得出了一个更冰冷的结果。诊断书上那几个拉丁文缩写和“晚期”两个字,像最终的判决书。

我拿着那张薄薄的纸,在医院的走廊里坐了很久。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暖洋洋的,我却觉得浑身血液都凉透了。

原来,阻隔在我们之间的,不只是家世、体面、世俗的眼光,还有命运。

原来,我的愿望,终究是奢望。

我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没有告诉母亲,更没有告诉安霄峰。只是在安父又一次因为安霄峰拒绝出国而大发雷霆之后,我找到了安霄峰。

在他房间,那个充满我们秘密回忆的衣柜旁边。他还在为留下做最后的挣扎,眼神里充满了不肯妥协的执拗。

我把那张折叠好的病历单,递到了他面前。

他疑惑地接过去,展开。目光在那些冰冷的文字上扫过,他的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如纸。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纸张在他指尖发出簌簌的轻响。

他抬起头,看向我,眼睛里是全然的震惊、恐惧,和一种濒临破碎的茫然。

我迎着他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带着一点冷漠:

“我们分手吧,哥。”

“我累了。”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音节。他看着我,眼神像是不认识我一样,又像是想从我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玩笑的痕迹。

但没有。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他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了。那张向来带着几分桀骜和生人勿近气息的脸,瞬间灰败下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灵魂。

他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一个字。只是死死地攥着那张诊断书,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然后,猛地转身,冲出了房间。

他走的那天,我没有去送。听说他很平静,平静地接受了安排,平静地过了安检,没有回头。

安霄峰出国后,我的身体每况愈下。化疗,放疗,各种治疗手段轮番上阵,带来的只有无尽的痛苦和迅速的憔悴。母亲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整日以泪洗面。

安霄峰刚到国外时,还会每天给我发信息,打电话。他絮絮叨叨地说着那边的天气,陌生的街道,难吃的食物,语气刻意装得轻松。我很少回复,偶尔回一句,也是“嗯”、“好”、“知道了”,极其简短。后来,他发来的信息也越来越少,间隔越来越长。

我知道,是我的冷漠,推远了他。

这样也好。

一年后,在一个秋雨连绵的下午,我因为呼吸衰竭,被紧急送进了IcU。

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是在各种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刺鼻的消毒水味道中度过的。意识大部分时间是模糊的,像漂浮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灰白色的迷雾里。身体沉重得不属于自己,只有胸腔里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和无法摆脱的窒息感,提醒着我还在苟延残喘。

但我一直撑着,时昏时醒,那口气似有若无地吊着,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连医生都觉得诧异。

母亲守在外面,形容枯槁。在我又一次陷入长时间昏迷后,她哭着,手足无措,最终,像是下了某种决心,拨通了一个越洋电话。

她拿着手机,颤巍巍地走进来,绕过那些冰冷的仪器,将手机听筒,轻轻贴在了我的耳边。

电话那头很安静,过了几秒,一个熟悉的、低沉而沙哑的男声传了过来,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甚至是一丝……故作轻松的喜悦?

“然然。”

他叫了我的名字,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勇气。

然后,我听到了那句最终斩断所有丝线的话。

“我要结婚了。”

声音很轻,却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地、缓慢地楔进了我早已麻木的心脏。

几乎是同时,耳边那台一直规律作响的监护仪,发出了尖锐、绵长、毫无波动的——

“滴————————”

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响彻整个病房,外面传来医护人员急促奔跑的脚步声。

一片混乱的喧嚣中,没有人注意到,从我早已干涸的眼角,悄然滑落了一滴泪,沿着苍白的太阳穴,迅速没入鬓角花白的发丝里,消失不见。

世界归于沉寂。

我死后第八天。

初冬的天空是那种沉闷的、铅一样的灰色。安家的墓园僻静一角,我的墓碑是新立的,照片上的我,还是刚进安家时那样,带着点怯生生的、茫然的笑。

一条热搜以爆炸性的速度空降榜首,后面跟着一个暗红色的“爆”字:

**#安家大少殉情未遂#**

点进去,是几张模糊的、显然是深夜匆忙拍下的照片。背景依稀能辨认出是墓园。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高大身影,正跪在一个新坟前,徒手挖掘着冰冷的泥土。另一张近距离的照片,虽然像素粗糙,但仍能看清那人正是安霄峰。他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死寂的灰白,头发凌乱,眼神空洞得没有一丝光彩,嘴唇干裂,上面还沾着泥土。他右手紧紧攥着什么东西,指缝间有暗红色的血迹渗出,凝固。

文字报道语焉不详,只说他于几天前突然中断国外学业秘密回国,精神状态极不稳定,昨夜被发现出现在已故继妹陈星然的墓前,行为疯狂,试图挖掘坟冢,被及时赶到的安家保镖强行制止。报道最后提到,在他紧握的手心里,发现了一枚沾着血和泥土的、女式的铂金钻戒。

新闻底下的评论区,瞬间被各种猎奇的、震惊的、嘲讽的、唏嘘的言论淹没。

“卧槽?!挖坟?殉情?这什么世纪虐恋剧本?”

“安霄峰?那个安氏集团的继承人?他和他继妹???”

“我记得那个女孩不是得绝症死的吗?原来还有这种内情……”

“豪门真乱啊,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有点恐怖,但又有点可怜……”

“所以他是想殉情?还是想合葬?”

“那戒指……是当初没送出去吗?”

……

喧嚣的、窥探的、议论的声音,像潮水般在虚拟的网络世界里汹涌澎湃。

而事件的中心,那片冰冷的墓园,在短暂的骚动后,重归死寂。只有那块新碑上,少女安静的笑容,凝固在时光里,对身后掀起的滔天巨浪,一无所知。

那枚原本应该戴在她手指上,或者至少应该被她珍藏在某个角落的钻戒,最终,以这样一种惨烈而绝望的方式,伴随着他指尖的血与泪,被埋入了她坟冢旁冰冷的泥土深处。

像是在进行一场迟到的、无声的婚礼。

又或者,是一个永恒的、无法愈合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