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李霄虹(2 / 2)

他的脸在烟花明明灭灭的光线中模糊不清,五官隐匿在光影的交界处,只有轮廓依稀可辨。烟花爆破声一波高过一波,震得人耳膜发麻,心脏都跟着一起共振。然而,就在这片喧嚣鼎沸之中,我却清晰地听见了他冷静得近乎残忍的声音,像一把冰锥,精准地刺入我的耳膜,直抵心脏:

“林晚星,我们分手吧。”

世界在那一刻,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的烟花、风声、江水流动的声音,都消失了。我只听到自己血液瞬间冻结的声音,以及心脏缓慢裂开的、细微的脆响。

我怔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没听清,或者说,是不敢相信:“什么?”

他重复了一遍,声音比刚才更加清晰,也更加冰冷,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我说,我们分手。”

时间仿佛凝固了。我静静望着他,试图从他模糊的面容上找到一丝玩笑的痕迹,一丝不舍,哪怕是一丝愧疚。但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和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画面。老师欲言又止的神情,父母担忧的目光,同学们窃窃私语的场景……最终,定格在我那张写得密密麻麻的时间表,和他琴房里散落的乐谱上。

是啊,我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这段感情,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是我太无趣,太刻板,除了学习,什么都不懂,不会像别的女生那样撒娇卖乖,不会对他的音乐世界真正感同身受。他腻了,厌倦了,是应该的。这段偏离轨道的意外,终究到了该结束的时候。高考结束了,我们的人生道路,也到了分岔口。

巨大的羞辱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感席卷了我。原来,我所以为的平衡,不过是我的自欺欺人。原来,这场盛大的烟花,只是为了衬托落幕的凄凉。

所有的疑问,所有的不甘,所有的痛苦,在喉头翻滚了几圈,最终,都被我强行咽了回去。我林晚星,至少要保持最后的体面。

于是,在漫天绚烂的背景下,在心脏碎裂成齑粉的剧痛中,我听见自己用一种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淡漠的声音,轻轻回了一个字:

“好。”

没有质问,没有眼泪,没有纠缠。只有一个字,干脆利落,为这三年,画上了一个仓促而决绝的句点。

我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转身,一步一步,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身后的烟花还在不知疲倦地绽放,将我的影子拉长,又缩短,明明灭灭,如同我刚刚死去的爱情和青春。

第二天,我坐上了飞往国外留学的飞机。没有告诉太多人,几乎是悄无声息地离开。舷窗外,云海翻腾,那个生活了十八年的城市在视野里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一个模糊的点。我没有哭,只是觉得累,一种从灵魂深处弥漫出来的疲惫。我把关于李霄虹的一切——那些他随手送的小物件,几张偷拍的照片,厚厚一沓传递的纸条——统统塞进一个纸箱,封存在了记忆的角落,然后强迫自己向前看。

国外的日子忙碌而充实。全新的环境,繁重的学业,不同的文化冲击,占据了我几乎所有的时间和精力。我依然是那个努力的林晚星,甚至比以前更加拼命。我像一块贪婪的海绵,吸收着一切知识,用忙碌麻痹着那颗偶尔会在深夜隐隐作痛的心。我学会了化妆,学会了穿搭,尝试了滑雪、攀岩,甚至还在朋友的怂恿下,去听过几场地下乐队的演出。当震耳欲聋的金属乐灌满耳膜时,我站在躁动的人群中,感受到的却是一种格格不入的抽离感。那一刻,我忽然发现,我努力想要变得“有趣”,变得“丰富多彩”,但骨子里,或许还是那个习惯秩序、渴望安稳的林晚星。

五年,足以让一个青涩的高中生,蜕变成一个能在国际会议上侃侃而谈的职场精英。我拿到了含金量很高的学位,进入了一家顶尖的投行,过着快节奏、高压力的生活。身边不是没有追求者,他们或绅士体贴,或才华横溢,条件优越,但我总是无法投入地开始一段新的感情。心底那个被强行封印的角落,像一口幽深的古井,偶尔会在午夜梦回时,泛起冰冷的涟漪。

回国,是因为一个重要的项目,也有父母年岁渐长,希望我离得近些的考虑。

飞机落地,熟悉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这个城市特有的、潮湿而温暖的气息。好友苏念——当年少数几个没有对我们的恋情大惊小怪,并在我离开后一直保持联系的人——第一时间打来电话,嚷嚷着要为我接风洗尘。

“晚星!必须出来!带你去个好地方,保证让你忘了资本主义的腐朽气息,感受一下祖国文艺事业的新发展!”她在电话那头兴奋地说。

我笑着应允。处理好初回的琐事,安顿好住处,在一个周五的晚上,我按照苏念发来的地址,找到那家位于旧法租界一条僻静小路上的清吧。

酒吧的名字很别致,叫“拾光角落”。门脸不大,灰色的砖墙,原木色的门扇,门口挂着一串小小的铜制风铃。看起来安静,甚至有些低调。

我推门而入。

刹那,一股混合着淡淡酒香、咖啡豆研磨香气和若有若无的木质香薰的味道迎面扑来。内部的装修是工业复古风,裸露的砖墙,暖黄色的射灯,深色的皮质卡座,氛围安静而舒缓。人不多,三三两两地坐着,低声交谈着。

然而,我的目光在掠过吧台,扫向角落那个小小的演出台时,瞬间凝固了。

台上,一个男人抱着木吉他,坐在高脚凳上,微微低着头。一道追光灯打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清晰而深邃的眉眼。

是李霄虹。

五年时光,像一把刻刀,磨平了他少年时那些外放的、带着刺的棱角。曾经那份张扬不羁的桀骜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敛的、沉静的专注。他穿着简单的黑色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肩线似乎比记忆中更加宽阔,气质沉稳,透着一种陌生的、属于成熟男人的吸引力。他调试了一下麦克风的高度,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在琴弦上轻轻一拨,发出一声清澈的泛音。

我僵在门口,仿佛被施了定身咒。血液似乎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净净,留下一种冰火交加的麻痹感。世界的声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抽走,只剩下我擂鼓般的心跳,在耳膜里疯狂鼓噪。

就在这时,门边的风铃因我的进入而轻轻作响,清脆空灵,打破了室内的静谧。

台上的人,像是有所感应,蓦然抬头。

目光,穿越昏暗的、浮动着细微尘埃的空气,与我们猝不及防地相遇。

时间,空间,在那一刹那仿佛彻底静止。

他的瞳孔,在接触到我的身影时,明显地收缩了一下。脸上那种沉静的、疏离的表情瞬间碎裂,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是更深的、复杂的情绪翻涌,快得让我无法捕捉。

我们就那样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对视着。他的眼神,不再是五年前江边那般冰冷绝情,也不是少年时代那般炽热明亮,而是像蒙上了一层迷雾,深不见底,里面涌动着我看不懂的波澜。

周围的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苏念在卡座里向我招手的身影,旁边客人的低语,甚至酒吧里流淌的轻柔背景音乐,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五年的时光,五年的距离,五年的空白,在这一刻,被这短暂的对视猛地拉近,挤压,几乎令人窒息。

心脏后知后觉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伴随着无数被尘封的、带着甜蜜和苦涩的记忆碎片,汹涌地冲击着理智的堤坝。

我看着他眼中清晰的震动,看着他微微抿紧的唇线,看着他握住吉他脖颈的、指节有些发白的手。

然后,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几乎僵硬的嘴角,向上弯起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

没有声音,只是用口型,对着那个曾在我青春里掀起惊涛骇浪,又亲手将其沉没的男人,无声地说道:

“好久不见,李霄虹。”

故事,似乎在这一刻,才刚刚开始。而横亘在我们之间的,不仅仅是五年的时光,还有那个江边夜晚,未曾言明的真相,和彼此身上,已然陌生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