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张九南(2 / 2)

她打开电脑,没有理会屏幕上依旧刺眼的错误提示。她打开了浏览器,输入了“地球上距离中国最远的地方是哪里”。

搜索结果跳出来:北极点。或者说,广义上的北极地区。

她的目光落在那些充斥着冰川、极光、皑皑白雪的图片上,眼神空洞,没有焦点。

然后,她点开了一个极地探险旅游公司的网站,浏览着前往斯瓦尔巴群岛,前往北极科考站,甚至前往更深处极点的行程。价格昂贵,行程艰苦,有些甚至需要提前很久申请和准备。

她机械地操作着,选中了一个即将在三天后出发、前往斯瓦尔巴群岛首府朗伊尔城,并包含一段短途冰川徒步和极光观测的行程套餐。付款,确认。整个过程中,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与自己无关的任务。

做完这一切,她关掉电脑,开始收拾行李。羽绒服、保暖内衣、雪地靴、防风镜……她把这些厚重的东西一件件塞进行李箱,动作有条不紊,甚至称得上冷静。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实验室门缝里的那一幕。那个轻吻,张九南僵直的背影。

还有,那个星空很好的夏夜,他抱着她,郑重说出的誓言——

“如果你真的跑到那里去了,那我就去那里找你。找到你,就在那里,向你求婚。”

求婚……

呵。

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原来,约定真的只是约定。甜言蜜语说的时候再真心,也抵不过现实轻轻的一击。

她拉上行李箱的拉链,发出刺耳的“刺啦”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她拿出手机,屏幕漆黑,映出她自己苍白麻木的脸。没有未接来电,没有新消息。张九南没有找她。

很好。

她手指悬在开机键上,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只是从抽屉里翻出一个不常用的旧手机,插上卡,把常用的那个手机,连同电话卡一起,留在了空荡荡的桌面上。

像褪下了一层旧日的躯壳。

三天后,林晚登上了前往挪威的飞机。漫长的航程,转机,再转乘那艘号称“北极门户”的邮轮。她靠着舷窗,看着下方无垠的、被冰雪覆盖的陌生大地,看着深蓝色的海水撞击着灰白色的冰川,发出沉闷的轰鸣。

船上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兴致高昂,酒吧里永远不缺欢声笑语,甲板上挤满了拍摄冰川和偶尔出现的北极熊的摄影爱好者。林晚混迹其中,却像一个游离的幽灵。她参与活动,按时吃饭,偶尔也会对着壮丽的景色按下快门,但她的眼神始终是空的,仿佛有一层无形的隔膜,将她与周围的一切热闹隔绝开来。

她只是在履行一个约定。

一个对自己许下的,关于“最远的地方”的约定。

直到邮轮抵达朗伊尔城,直到她背着行囊,跟随一小队探险者和向导,真正踏上这片位于北纬78度的土地,住进预订的、位于小镇边缘的探险者营地帐篷时,那种与过往彻底割裂的实感,才如同这里的寒气一般,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

这里的天黑得极早,或者说,在极夜即将来临的时节,白天只是短暂地暝晦一下。营地里依靠发电机供电,灯光昏黄,帐篷内燃烧着小小的燃油炉,提供着有限的热量。风声是这里永恒的背景音,呜咽着,盘旋着,卷起地上的雪粒,拍打在帐篷厚厚的帆布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她躺在冰冷的睡袋里,睁着眼睛,看着帐篷顶部被外部灯光映出的模糊光影。身体的疲惫达到了顶点,大脑却异常清醒。实验室那一幕,张九南的脸,苏晴的脸,交织着那个关于“最远地方”和“求婚”的约定,反复撕扯着她的神经。

眼泪终于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温热地滑过冰凉的颧骨,迅速变得冰冷,洇湿了睡袋的边缘。她没有出声,只是任由泪水无声地流淌,像要把这段时间所有的强装镇定、所有的愤怒和委屈,都在这片世界尽头的寂静里,默默流干。

她真的,跑到了离他最远的地方。

而他,大概正和那个笑容甜美的学妹,在温暖的实验室里,继续着他们的项目和……其他吧。

这个认知像一把冰冷的锉刀,反复磋磨着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在朗伊尔城的第三天,天气毫无预兆地恶化了。

原本还算温和的风雪骤然升级为猛烈的暴风雪。广播里循环播放着警告,要求所有户外人员立即返回室内,非必要不得外出。营地被一片白茫茫的世界笼罩,能见度骤降到不足数米,狂风咆哮着,仿佛要将这片人类临时搭建的栖息地彻底撕碎。

林晚所在的帐篷区还算稳固,但剧烈的摇晃和外面鬼哭狼嚎般的风声,依旧让人心惊胆战。电力中断了,帐篷里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燃油炉微弱的蓝色火苗,提供着一点可怜的光源和热量。寒冷像无形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渗透进来。

她裹紧了所有的衣服,蜷缩在睡袋里,听着外面末日般的声响,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孤独。这是一种比实验室那一幕带来的刺痛更深刻、更无助的感觉。在这颗星球最荒凉的角落,在大自然最原始的愤怒面前,那些情爱纠葛、背叛伤痛,似乎都显得渺小而又可笑。

可她依然无法摆脱那种被全世界遗弃的冰冷。

就在这风声最凄厉、仿佛要将整个帐篷连根拔起的时候,在一片混沌的喧嚣中,她似乎听到了一个极其微弱、极其遥远,却又异常熟悉的声音。

像是在呼喊什么。

是错觉吗?风声扭曲了其他所有的声响。

她屏住呼吸,努力侧耳倾听。

那声音断断续续,被狂风撕扯得破碎不堪,却顽强地、一次又一次地穿透厚重的风雪幕墙,越来越近……

“林——晚——!”

“林晚——!”

真的是……她的名字!

心脏猛地一缩,随即疯狂地跳动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又在下一秒汹涌地冲向四肢百骸。她猛地从睡袋里坐起身,动作快得差点碰翻旁边的燃油炉。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这里是北极,是朗伊尔城,是暴风雪肆虐的世界尽头!他怎么可能会在这里?!

是幻听!一定是极度的寒冷和孤独产生的幻听!

然而,那呼喊声并未消失,反而更加清晰,更加急促,带着一种近乎嘶哑的绝望,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她的帐篷外面。

紧接着,是沉重的、拍打帐篷帆布的声音。

“林晚!开门!是我!张九南!”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她的耳膜上。

她浑身僵硬地坐在那里,动弹不得,像是被无形的绳索捆绑住了。大脑一片空白,无法思考,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外面的人似乎耗尽了耐心,或者说,是恐惧驱使他采取了更激烈的行动。拉链被粗暴地扯动的声音响起,帐篷的门帘被猛地从外面拉开了一道缝隙。

瞬间,冰冷的雪片和更加刺骨的寒风灌了进来,吹得燃油炉的火苗剧烈摇晃。一道手电筒的光柱刺破了帐篷内的黑暗,胡乱地晃动着。

光影摇曳中,一个身影踉跄着扑了进来,重重地摔倒在帐篷入口处的防雪垫上。

他整个人几乎被冰雪覆盖,厚重的防寒服上结了一层白霜,头发、眉毛、眼睫上都挂着冰凌,脸上是冻伤的青紫色,嘴唇干裂,狼狈得如同刚从冰封地狱里爬出来。他急促地喘息着,喷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一团团散开。

是张九南。

真的是他。

林晚呆呆地看着他,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人。

张九南在手电筒晃动的光线下,艰难地抬起头,他的目光穿过昏暗,精准地捕捉到了蜷缩在睡袋里、脸色惨白如同外面雪地的她。

他的眼神里是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失而复得的狂喜,有历经艰险的疲惫,有深深的愧疚,还有一丝……不容错辩的、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挣扎着,用几乎冻僵的、不停颤抖的手,在自己厚重防寒服那覆满冰霜的口袋里,艰难地摸索着。动作笨拙而迟缓,仿佛每一个细微的移动都要耗费他巨大的力气。

终于,他掏出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深蓝色的丝绒盒子。盒子本身也带着冰碴。

他看着她,眼神灼热得像要燃尽这帐篷里所有的寒意。然后,他借助着摔倒的姿势,就那样单膝跪在了冰冷的地垫上,将那个小小的盒子,举到了她的面前。

盒子被他的手指笨拙地打开。

里面,一枚设计简洁的铂金戒指,在燃油炉微弱跳动的火光照耀下,折射出一点微弱、却无比坚定的光芒。

他的声音因为寒冷和激动而剧烈颤抖,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冻僵的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清晰地撞进林晚死寂的世界:

“你说过……”

他剧烈地喘息着,眼睫上的冰凌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颤动。

“要是我真的惹你特别生气……你就跑到……离我最近的地方……”

他顿了顿,积攒着力气,目光死死地锁住她空洞的双眼。

“你说过……要在这里……等你。”

“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