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归来的火车,裹挟着远方都市的喧嚣与崭新的见识,哐当哐当地将曹山林和倪丽华送回了尚在沉睡中的县城。黎明前的寒气最为刺骨,站台上人影稀疏,只有几个蜷缩在棉大衣里的工作人员和零星几个如同他们一般赶早班车的旅客。与省城火车站那庞杂汹涌的人潮相比,县城的清晨显得格外冷清,却也多了一份熟悉的、属于小地方的静谧。
倪丽华紧了紧脖子上那条崭新的红羊毛围巾,那是姐夫在省城给她买的,柔软而温暖,驱散了不少寒意。她怀里紧紧抱着那个记录着无数价格和信息的小本子,以及那几本关于会计和副业的书籍,仿佛抱着无比珍贵的宝藏。她的眼神不再有初去省城时的懵懂与惊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思索和跃跃欲试的锐气。
曹山林提着简单的行李,深吸了一口家乡清冷而熟悉的空气,目光扫过站前略显空旷的街道。省城的繁华与躁动犹在眼前,但脚下这片土地,才是他扎根和奋斗的根基。他看了一眼身旁明显成熟了不少的倪丽华,心中那份关于未来的蓝图,变得更加清晰和迫切。
两人没有耽搁,趁着天色未明,快步回到了城西的家。轻轻推开院门,屋里还亮着微弱的煤油灯光,显然倪丽珍也是一夜牵挂,未曾安睡。听到动静,她立刻披着衣服迎了出来,脸上带着疲惫与 relieved(松了一口气)的神情。
“可算回来了!路上还顺利吗?冻坏了吧?快进屋暖和暖和!”她一边接过曹山林手里的东西,一边拉着倪丽华的手,上下打量着,仿佛他们不是出去了三天,而是三年。
“姐,顺利,都好着呢!”倪丽华脸上绽放出笑容,迫不及待地想要分享见闻,但被曹山林用眼神制止了。天还没亮,不是说话的时候。
一家人轻手轻脚地回到屋里,丽娟和丽芬还在炕上熟睡。曹山林简单洗漱了一下,便让倪丽珍再去休息,自己和倪丽华则就着煤油灯,开始整理此行的收获,主要是倪丽华那个小本子上的记录。
倪丽珍哪里睡得着,她也坐在炕沿上,看着丈夫和小妹对着一个小本子低声讨论,眼神里充满了好奇与期盼。
“姐夫,你看,”倪丽华翻开本子,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和简注,声音压得很低却难掩兴奋,“这是我在省城几个不同地方记下来的价格。像咱们那张品相的火狐狸皮,在县土产公司,李师傅最多给到三十五顶天了,可在省城北边那个胡同里,类似的敢要四十八,还有人抢!还有紫貂皮,水獭皮,差价更大!就连咱们觉得不太值钱的灰鼠皮,省城那边也能多卖块儿八毛的。”
曹山林仔细看着那些数字,与自己记忆中和打听来的信息相互印证,缓缓点头:“嗯,和我们了解到的情况差不多。省城市场大,需求层次也多,有钱人愿意为好东西出高价。而且,那里靠近铁路,很多皮货最终是要流向关内甚至更南边的地方,那里经济更活跃,出价自然也高。”
他指着本子上另一处记录:“你看,你还留意了不同买主的口音和打扮,这点很好。做买卖,不光要看货,还要看人。那些穿着体面、说话带着南方口音的,往往更识货,也更大方。而那些本地倒腾的二道贩子,压价就比较狠。”
倪丽华用力点头:“我发现了!有个戴眼镜的,看着像文化人,买一张小羊皮都仔细看半天,但最后给价很痛快。还有个穿着旧棉袄的老头,专挑狐狸皮、貉子皮看,讨价还价磨叽半天。”
倪丽珍在一旁听着,虽然对那些具体价格和门道听得似懂非懂,但她能从小妹发光的眼神和丈夫沉稳的分析中,感受到一种不同于以往狩猎归来的兴奋。那是一种发现了新大陆、找到了新路子的激动。
“那…咱们以后打的皮子,都弄到省城去卖?”倪丽珍忍不住插嘴问道,带着一丝憧憬,也有一丝对遥远省城和未知风险的畏惧。
曹山林摇摇头:“暂时还不行。就像我跟丽华说的,直接去省城卖,人生地不熟,风险太大。路上盘查、住宿、找买主,都是问题。一旦被当做‘投机倒把’抓住,麻烦就大了。”
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倪丽华身上,带着考校的意味:“丽华,依你看,咱们下一步该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