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山林将那杆陪伴他多年的烟袋锅往炕桌上不轻不重地一放,那“啪”的一声脆响,仿佛敲在了每个人的心尖上。屋里原本就凝滞的空气,此刻更是沉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煤油灯跳动的火苗,将众人脸上各异的神情映照得明暗不定。
曹凤林被哥哥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嚣张的气焰为之一窒,但旋即,一股更大的委屈和不满涌上心头。他觉得哥哥这是在下他面子,尤其是在他对象小芳面前。
“哥!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曹凤林梗着脖子,脸涨得通红,“俺说的不是实话吗?你有钱帮外人(他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旁边的倪丽华和两个小的),帮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屯邻,轮到你自己亲弟弟结婚这终身大事上,你就抠抠搜搜,推三阻四?俺还是不是你老曹家的人了?”
这番话可谓是诛心之言,不仅将曹山林置于不仁不义之地,更隐隐将倪丽珍姐妹划为了“外人”。倪丽珍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抱着孩子的手臂微微发抖,眼圈立刻就红了,但她强忍着没有出声,只是将脸轻轻贴在孩子襁褓上。倪丽华更是猛地抬起头,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了愤怒和难以置信,她紧紧抿着嘴唇,手不自觉又按在了腰间的猎刀上,但被曹山林一个眼神制止了。
曹山林胸膛微微起伏,他深吸了一口气,将那几乎要冲顶而出的怒火强行压了下去。他知道,跟此刻头脑发热、只知索取的弟弟讲道理,无异于对牛弹琴。他不能当着“准弟媳”小芳的面,把话说得太绝,那不仅让曹凤林下不来台,更会让这个看起来胆怯的姑娘难堪。
他重新拿起烟袋锅,却没有点燃,只是用手指慢慢摩挲着温润的玉石烟嘴,目光沉静地看向曹凤林,语气放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
“凤林,我不是不帮你。结婚是大事,哥替你高兴。但这钱,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我跟你嫂子,还有丽华,一次次钻进老林子,风里来雪里去,拿命换来的。熊胆是卖了一千多,不假。可你算过没有?为了那张熊皮,为了平日里那些零零碎碎的皮货,我们投入了多少心血,冒了多少风险?前几日在山里,为了张猞猁皮,差点跟外屯的猎户动了刀子!这些,你知道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曹凤林身上那件崭新的劳动布棉袄,继续道:
“你说你上班了,是,有了正经工作,哥为你高兴。可你也该知道,成了家,就是大人了,肩膀头上得能扛事。彩礼,量力而行是应该,但不能全靠家里,更不能狮子大开口。收音机、手表,再加五百现金,这不是个小数目。你让我一下子拿出来,我拿不出。就算勉强凑出来,这个家往后还过不过了?你嫂子,你还没出生的侄子侄女,丽华她们,喝西北风去?”
他的话语条理清晰,既点明了自己挣钱的不易,也暗示了曹凤林作为成年人应有的担当,更将这个大家庭的担子明明白白地摆了出来。
曹凤林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哥哥说的句句在理,他那些“别人家都这样”、“爹娘会支持俺”的歪理,在哥哥这沉甸甸的现实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他憋了半天,才嘟囔道:“那…那也不能一点不帮啊…俺可是你亲弟弟…”
“我没说不帮。”曹山林打断他,给出了一个明确的,但远低于曹凤林预期的方案,“这样,收音机和手表,这两样,哥帮你想想办法。至于五百块钱现金,我没有。最多,我能给你凑一百块钱,算是哥嫂给你的贺礼。剩下的,你自己工作攒,或者,跟你未来岳父岳母再好好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减一些。结婚是两口子过日子,心意到了最重要,没必要为了面子,把两家都掏空,还把往后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一百块!
曹凤林的脸色瞬间由红转青,又从青变白。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预期的是哥哥至少拿出大半,甚至全包,毕竟哥哥有那个能力!可现在,哥哥竟然只肯出一百块,外加那两样在他看来“本来就应该有”的物件!
失望、愤怒、还有一种被轻视的羞辱感,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他猛地站起来,指着曹山林,声音因为激动而尖利变形:“一百块?曹山林!你打发要饭的呢?!你有钱给那几个丫头片子买新布做衣裳,有钱三天两头给屯里人送肉送鱼充大方,轮到你自己亲弟弟,就一百块?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弟弟?还有没有爹娘?”
他这失控的怒吼,吓得小芳“啊”了一声,惊恐地看着他,又看看面色冰冷的曹山林,手足无措。倪丽珍也吓得抱紧了孩子,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丽娟和丽芬更是吓得缩到了炕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