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投石(1 / 2)

永昌货栈失窃案,像一块投入平静(实则暗流汹涌)湖面的巨石,在杭州官场引发了轩然大波。表面上的说法是“库房遭毛贼光顾,损失些许杂物”,但稍微有些门路的人都心知肚明,那“杂物”究竟是什么。

布政使司、按察使司行文知府衙门,措辞严厉,要求限期破获漕银被劫案,并严查城防火患。知府大人焦头烂额,将一肚子邪火全撒在了下属身上。

暂时兼管市舶司的杭州府李同知,是个年近五旬、谨小慎微的官员。他深知市舶司是个马蜂窝,兼管此地纯属烫手山芋,只想平安过渡,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因此,他对手下吏员的管理反而比王主事时期松散了许多,只要不影响日常运转,并不多加约束。

这给了沈沧澜活动的空间。

他手中的密札已经整理完毕,上面清晰地罗列了倭商账目疑点、血银上的海盐痕迹、四海帮与倭商管事的秘密接触、永昌货栈的异常、按察使司钱经历与倭商在海月楼的往来,以及黑风寨被当做替罪羊和崔猛可能复仇的推断。逻辑清晰,证据链(虽非直接物证)环环相扣,直指一个由走私集团、地方黑帮、豪商乃至部分官员结成的庞大网络,而“血银案”正是这个网络一次残酷的展示。

这份东西,握在手里是催命符,递出去,则可能是破局的钥匙,也可能石沉大海,甚至引来更疯狂的报复。

他需要选择一个合适的投递对象。知府?恐怕早已被渗透,或为了维稳而压下。按察使司?钱经历的出现让他对此地充满疑虑。巡抚衙门?或许可以,但门槛太高,他一个小小吏员,如何能将密札直达天听?

就在沈沧澜权衡利弊之际,一个意外的消息传来:钦差大臣、户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张惟贤,不日将抵达杭州,巡视漕运、清丈田亩,并协查漕银失窃案!

张惟贤!这个名字沈沧澜并不陌生。朝中有名的能臣干吏,出身名门却锐意进取,以精通经济、办事刚正、不徇私情着称,年纪轻轻便已身居高位,简在帝心。更重要的是,他并非浙直本地官员,与盘根错节的地方势力瓜葛较浅,且手握钦差权柄,有直达圣听之权。

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但如何将密札送到张惟贤手中,又是一个难题。钦差行辕必定守卫森严,沿途护卫如云,他一个无品无级的吏员,连靠近都难。

沈沧澜再次将希望寄托于“星火”。他让孙遗石和柳七娘动用所有关系,打听钦差随行人员、入住行辕(大概率在西湖边的皇家园林或某处官署)、以及可能接触的地方官员名单。让小泥鳅留意杭州城内的陌生面孔和异常动向,钦差将至,各方势力必然会有反应。

很快,信息反馈回来。张惟贤此行轻车简从,预计三日后抵达,将下榻于孤山的“林泉清舍”(一处皇家别苑)。负责接待的,是浙江布政使、按察使和杭州知府。此外,钦差可能会召见一些地方士绅、耆老,以示安抚。

机会可能就在这些被召见的人之中!沈沧澜脑中灵光一闪。他想起一个人—— “墨香斋”的东家,顾老先生。

这位顾老先生,曾是国子监博士,致仕还乡后在杭州开了这间墨香斋,虽看似不同世事,只与文人墨客往来,但在士林中声望颇高,与许多致仕高官、在朝清流都有联系。更重要的是,沈沧澜怀疑,墨香斋作为四海帮与倭商的接头点,这位顾老先生未必全然不知情,甚至可能身不由己。若能说动他,或许是一条将消息传递给钦差的捷径。

风险极大。顾老先生是敌是友,尚未可知。

沈沧澜决定兵行险着。他换上一身干净的青衫,备了一份简单的拜帖,以请教书法为名,径直前往墨香斋。

白日的墨香斋,更显清幽。店内只有一个小童在擦拭书架。通报之后,小童引着沈沧澜穿过前堂,来到后院那间他曾窥视过的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