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青云看着妹妹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那纤细却挺得笔直的背影，在夕晖下拉得很长。他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他的小妹，真的长大了。
残阳彻底沉入海平面，清冷的月光开始洒落金平岛。广场已被初步清理，血腥气淡去许多，只余下肃杀后的寂静。
孟婉蓉将后续琐事交由苏禾与几位新归顺的长老协同处理，这才得以抽身，与孟青云并肩走入昔日合欢宗主的静室。室内奢华依旧，却透着一种死寂。
兄妹二人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盏刚刚点燃的宁神香，烟气袅袅，却化不开空气中弥漫的沉重。
孟婉蓉看着兄长如今深邃难测的眼眸，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久远的回忆：
“大哥……父亲母亲走的那天，灵堂之上，我看到了……那个黑袍人出现。”她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我当时怕极了，也想冲出去找你，可……可姨娘死死拉住了我，捂住了我的嘴，对我摇头，让我别动，别出声……”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还能感受到当时那股冰冷的恐惧。“后来，父母亲下了葬，那天傍晚，姨娘就突然说要带我离开京城。我问她为什么，要去哪里，她只摇头，什么都不肯说，只反复叮嘱我，要听话，跟着她走就好……她说，只有这样，才不会拖累你，让你能安心去做你该做的事……”
“我们一路颠沛，避开了官道，专走小路，后来……后来就坐上了海船。也就是在船上，我第一次见到了妙语夫人。姨娘让我叫她‘肖姨’，说……说是她的远房姐妹。”孟婉蓉嘴角泛起苦涩，“那时候我信了。那位‘肖姨’隔几天会来看我们，每次都会给我带些新奇的小玩意儿。姨娘当面总是道谢，可等她走了，却很少让我碰那些东西，只督促我每日修炼，提升实力。”
“我们在海上漂了很久，久到我都忘了陆地的样子。后来，我们开始在一些有修仙宗门的海岛停留。每次停下，‘肖姨’都会带着姨娘去拜访那些宗门，从不带我，还会留下人守在船上看着我。她们每次都要离开好几天才会回来……”
她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起初我并没多想，只是按部就班地修炼。直到有一次，姨娘回来后，我无意间看到她手臂上的淤青……那些伤，不像是与人打斗留下的……”十五岁的孟婉蓉，在孟府后宅长大，并非对某些事情一无所知。
“我心疼坏了，母亲不在了，她就是我唯一的依靠……我第一次喊了她‘娘亲’。”孟婉蓉的眼眶微微泛红，却倔强地没有让泪水落下，“我哭着问她，是不是那个‘肖姨’逼她的？威胁她了？”
“娘亲开始不肯说，只含糊地告诉我，‘肖姨’一个人支撑门派不容易，有难处，她只是在帮忙。可后来，娘亲离开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连我身边熟悉的小姐妹，也会被叫走一段时间，回来时状态总是不对……我慢慢明白了，这样的门派，靠着取悦男人、靠着皮肉生意生存，有什么用？一旦失去了那些男人的‘垂怜’，它还能依靠什么？”
自那时起，她对合欢宗送来的那些充满媚惑气息的功法嗤之以鼻，更不愿变得和那些姐妹一样。她凭借着早年大哥给的入门灵诀打下的坚实基础，咬牙苦修。后来偶然跟娘亲提起修炼进展缓慢，娘亲再次回来时，便给她带回了《水元诀》和那本没有名字剑诀。
“拿到功法和剑诀后，我修炼得更刻苦了。我也明白了，娘亲之所以无法离开，多半是因为我……我是她的软肋。”孟婉蓉的声音带着深深的自责。
“后来，娘亲又一次离开了，那一次，她去了五年。”她继续道，“等她再回来时，已经结了金丹，成了合欢宗的长老。我也借着娘亲的地位，得到的修炼资源多了一些，也快要筑基了。我知道，自己修炼的速度，远不如那些走捷径的同门，但我不急，娘亲也说，我的根基打得极好，远比她们扎实。”
“娘亲说，她会去求两颗筑基丹，等我筑基成功，有了自保之力，就想办法找机会，送我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孟婉蓉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她……她真的求来了两颗筑基丹。我知道，娘亲一定又答应了妙语夫人什么事情……可我们没有办法，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娘亲将丹药交给我，然后再次转身离开……”
她成功筑基了。两年后，娘亲回来，看到筑基成功的她，眼中是欣慰，也是决绝。从那以后，娘亲开始暗中布局，筹划着她的逃离，甚至因此拒绝了宗门再次派发的“任务”……
“后面的事情……大哥你都知道了。”孟婉蓉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消息走漏，娘亲为了给我争取最后一线生机……自爆金丹……”
她抬起眼，望向窗外那轮清冷的明月，仿佛又看到了二十多年来，独自在茫茫大海上，如同无根浮萍般东躲西藏、挣扎求生的每一个日夜。
静室内陷入长久的沉默，只有宁神香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孟青云静静地听着，面上看不出喜怒，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眸中，翻涌着如同暴风雨前深海般的暗流。他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伸出手，轻轻覆在妹妹冰凉的手背上。
“都过去了。”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稳定，“从今往后，再无人可欺你。”
孟青云的神识仔细扫过孟婉蓉周身。她体内灵力流转虽因旧伤与新愈略显滞涩，但根基之扎实，远超同阶，灵力精纯凝练，隐隐带着一股历经磨砺后的锋锐。这是无数次生死搏杀、于逆境中砥砺出的底蕴，远非那些靠丹药与双修堆砌起来的修为可比。
“你的基础，很好。”孟青云开口，声音中带着赞许，“比许多大宗门的核心弟子，也不遑多让。”
孟婉蓉微微抿唇，没有言语。这身修为，是她二十多年来在妖兽口下、在追兵刀尖，用命搏出来的。
孟青云不再多言，抬手虚按，一股温和却磅礴的力量瞬间笼罩孟婉蓉。她只觉周身一暖，经脉中残余的些微暗伤与滞涩处，被这股力量悄然抚平、疏通。
紧接着，孟青云掌心一翻，两枚莲子凭空浮现。一枚纯白，温润如月华；一枚玄黑，深邃若夜空。两枚莲子静静悬浮，彼此气机交融，散发出令人心悸的磅礴生机与一股仿佛能衍化万物的混沌气息。静室内的灵气瞬间变得活跃无比，甚至引发了细微的灵潮。
“此乃阴阳双莲莲子**。”孟青云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之物，“服下它，我助你洗涤灵根，重铸道基。”
孟婉蓉虽不知此物具体来历，但感受着那远超她认知的浩瀚生机与玄奥气息，便知绝非凡品。她没有任何犹豫，依言盘膝坐好，调整呼吸。
孟青云指尖轻点，两枚莲子化作一白一黑两道流光，没入孟婉蓉丹田。霎时间，孟婉蓉身躯剧震，只觉得一股暖流与一股清凉之意同时炸开，如同阴阳交汇，瞬间席卷四肢百骸！经脉仿佛被拓宽，骨骼发出细微的嗡鸣，五脏六腑被浓郁的生机包裹、滋养，甚至连神识都仿佛被洗涤过一般，变得愈发清明通透。
她原本的水灵根，在这股力量的冲刷下，颜色变得更加深邃纯粹，整个道基，如同被千锤百炼的精铁，再次被投入神火中淬炼，变得更加坚韧、无瑕。
这个过程持续了整整一夜。
当晨曦微露，孟婉蓉缓缓睁开双眼，眸中精光内敛，周身气息愈发沉凝厚重，虽修为未涨，但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轻了许多，与天地灵气的亲和度提升了数倍不止！
孟青云见她气息平稳，微微颔首。随即，他袖袍再次一挥。
霎时间，静室内宝光氤氲。
数个玉瓶落在案几上，瓶身透明，可见里面丹药或圆润如玉，或氤氲霞光，皆是适合筑基期冲击金丹的灵丹。紧接着，一大堆中品灵石堆积如山，几乎占据了小半个静室。然后是数十枚属性各异、能量精纯的妖丹，以及大量被封存在玉盒中、依旧散发着浓郁药香的珍稀灵草……
琳琅满目，宝光冲天。其数量与品质，足以让任何一个小型宗门为之震动。
“这些，你拿去。”孟青云语气依旧平淡，“用于结丹前的准备，以及结丹之后稳固境界。若还不够，”他顿了顿，看向妹妹，眼神平静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力量，“告诉我，我去找，去换，去取。”
孟婉蓉看着眼前这足以支撑起一个小型宗门百年消耗的庞大资源，一时间竟有些失语。她经历过最极致的匮乏，深知这些资源的珍贵。而兄长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堆在了她面前，仿佛只是给了她几块糖。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鼻尖的酸意，没有推辞，也没有过多的激动，只是郑重地将所有资源一一收起。
“哥，足够了。”她抬起眼，目光坚定，“合欢宗库房里面丹药、灵石不少。我会尽快调整状态，准备结丹。”
孟青云看着她眼中比以往更加炽烈和自信的光芒，点了点头。
“好。我为你护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