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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画中魅影·风雅祸(1 / 2)

青石山下,清河县,距京城不过四五日车马之程。因紧邻官道,又得山麓清溪滋养,这小小县城颇蕴几分灵秀之气,远非寻常偏僻小县可比。城内屋舍俨然,青石板路纵横交错,沿街商铺林立,虽不似京畿繁华鼎盛,却也自有一番从容气象。而要说清河县近年来最引人瞩目的去处,当属城东的三希堂书画坊。自从与那位在京城崭露头角、名动一时的本土丹青妙手柳白搭上线,能定期获其真迹或新作在此寄售,三希堂的名头便一日响过一日。坊内陈设雅致,墨香隐隐,不仅引得本县及邻近州县的读书人、书画爱好者时常流连品鉴,更吸引不少京中慕名而来的文人雅士、藏家巨贾,不惜迢迢路途,专程驱车至此,只为能在别处难寻的三希堂里,觅得一幅柳白的手泽。一时间,三希堂门庭若市,连带左近的茶寮酒肆、客栈笔墨铺子都跟着兴旺起来,清河县因这一间书画坊,竟平添了几分艺苑风流。

四月初二,入夜时分,城东雅巷深处,三希堂书画坊烛火煌煌,檀香馥郁。一场精心筹备的“品鉴雅集”正在举行,宾客云集,其中不乏从京城慕名而来的收藏家。

三希堂的吴老板,面皮白净,眼神精明,正满面春风地周旋于宾客间。堂内新作琳琅满目,但最夺人眼目的,当属高悬正堂的三幅仕女图:月下抚琴、溪畔濯足、花间小憩。画中女子仙姿佚貌,眼波流转勾魂摄魄,画纸温润如玉,隐有流光浮动。

“诸位贵客!”吴有德声音洪亮,难掩得意,“今夜盛宴,一为庆贺本店与江南新锐画师合作,二为……”他故意顿了顿,吊足胃口,“隆重呈献柳白先生归隐前秘藏遗作——《月下抚琴》真迹!”

“哗——!”全场轰动!柳白,那位名动天下却性情孤高、近年杳无音信的传奇画师,他的“遗作”?!人群瞬间涌向那幅抚琴图,惊叹、质疑、狂热交织。

“天啊!真是柳白笔意!这神韵……这留白……”

“吴老板,此言当真?柳先生当真……?”

“此画……价值连城!吴老板,开个价吧!”

“那溪畔濯足的女子,虽非柳白所作,却也灵动非常,妙啊!”

吴有德享受着众星捧月的感觉,尤其当看到那几位京城豪客眼中迸发出近乎疯狂的占有欲,以及对着画中女子流露的痴迷时。他殷勤添酒,嘴角隐秘地勾起。无人察觉,当那些灼热贪婪的目光聚焦在画作上时,柔润的画纸,似乎微不可察地……“轻轻搏动”了一下。

数日后,白云观内,风信堂传来急报:

“……清河县三希堂书画坊,七日之内,连续三名参与雅集的宾客离奇昏迷!一为京城收藏家马员外,一为本地盐商巨贾孙老板,一为致仕翰林李老大人!症状骇人:面容枯槁如经年痨病鬼,气息奄奄却查无病因,手中皆死死攥着一幅从三希堂购得的仕女图!其中马员外所持,正是那幅宣称的‘柳白遗作’!清河县令已封锁现场,人心惶惶,疑为妖邪作祟,特向镇异司求援!柳白遗作现世恐引轩然大波,请速处置!”

白云道长将卷宗递给侍立一旁的明心,“看似寻常精怪作祟,然受害者皆为颇有才名的文人雅士,影响非小。你带玄策、青云,再请赵峰卫队长同去,查明此事。”

他目光扫过跃跃欲试的小弟子周玄策和神情沉稳不少的孟青云,又补充道:“碧落仙子也会随行,为你等压阵。此案,权作历练。”

五日后,白云观一行人抵达清河县,直奔三希堂。

三希堂范围已被县衙衙役封锁,气氛压抑阴森。

碧落的身影如同融入空气,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画坊对面的茶楼雅间。她凭窗而立,清冷的眼眸扫过三希堂,眼底了然,“妖气附纸,以欲念为食。载体蕴邪,非精魄成形。”但她却无半分插手之意。此行只为压阵,确保无性命之忧,至于如何破案,是这些凡间修士的历练。

明心道长作为领队,率先踏入画坊。他年约三旬,气质沉稳,身着朴素道袍,眼神锐利如鹰。周玄策紧随其后,稚气未脱的脸绷得死紧,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认真与初历世事的紧张。孟青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紧跟明心身侧。赵峰则按刀护卫在周玄策身后半步,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同时与清河县令及捕头低声交接。

坊内檀香犹存,却混着一丝难以言喻、甜腻如蜜糖又带着腐朽的气息。三幅惹祸的仕女图已被取下,平铺在罩着白绢的案几上。画中女子依旧美艳,眼神却透着一股活物般的邪异空洞。

“妖气!”明心道长眉头紧锁,指尖掐诀,一丝微弱的探查法力散出,“极其稀薄诡谲,如附骨之疽,缠绕在画纸之上,非是画中精魄成形,倒像是…这纸张本身蕴藏邪异!” 他经验丰富,立刻锁定了异常点。

“吴有德!”周玄策小脸严肃,直奔主题,“那幅《月下抚琴》,当真是柳白遗作?从何得来?这些画纸,又是什么来路?” 柳白的名头太大,此案已非简单妖祸,牵扯到名家真伪,影响更巨。

吴有德一脸惶恐与“委屈”:“大人明鉴!那画……那画千真万确是柳白先生归隐前托友人送至小店的!小店岂敢造假?这纸……是南边老纸商的‘玉版宣’,柳先生生前最爱用此纸,小店才特意采购……小的实在不知它有问题啊!” 他咬死柳白遗作,和纸张无辜,眼神闪烁。

孟青云主动请缨:“明心师兄,我去走访三位受害者府邸,查探他们昏迷前的行踪、言行,以及与这些画的关系。”他正想离开这处令他隐隐不适的画坊。

从京城而来的马家管家起初只言欣赏艺术。孟青云凭借日益敏锐的神魂感知,捕捉到管家言语间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与目光闪烁。他不动声色,以镇异司身份施压,并暗示此事恐涉邪祟害命。管家终于吐露:马员外购画时近乎癫狂,念叨着“绝世珍宝”、“转手富可敌国”,昏迷前夜更是抱着画狂笑不止,状若疯魔。孟青云忽感一阵冰冷的气息试图侵蚀己身,体内灵气微滞,他立刻默运《养神蕴灵诀》压制。

盐商孙老板心腹起初支支吾吾。孟青云敏锐察觉其紧张与隐瞒的情绪波动。他旁敲侧击,提及画中女子。心腹神色骤然僵硬,最终吐露孙老板私下竟打听三希堂是否有“秘法”能让画中人显灵侍寝,购画实为满足其淫邪幻想。孟青云心头恶寒,顿觉一阵反胃。

李老翰林家老仆神情悲伤,言语间充满对主人的敬重。但孟青云感知到,老仆提到主人对着画“自言自语”时,情绪中夹杂着深深的忧虑与一丝……欲言又止的尴尬。他温和引导,老仆才含泪道出:李老翰林晚年孤寂,沉迷志怪,竟将那画中女子视为知己红颜,每晚焚香祷告,倾诉衷肠,祈求显圣相伴。

孟青云心中叹息,他汇总信息:三位受害者皆因画作激发了心中深藏的贪念、色欲或妄念!

回到三希堂,孟青云将调查结果分享。明心道长沉吟道:“受害者心念不纯,引动邪异……这与妖气附着画纸相合。但关键仍在纸!吴有德咬定柳白遗作和纸张无辜,需寻其破绽。”

周玄策稚嫩面庞凝肃,行至案几旁,仔细端详那几幅画。他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探向《溪畔濯足》画纸边缘。指尖即将触及时,体内精纯的木属性灵气骤然生出一丝极其微弱、近乎本能的排斥与悸动!仿佛温润纸张之下,潜藏着某种令生机厌恶之物!

“这纸……有问题!我的灵气……在排斥它!”周玄策惊觉,眼神骤亮,“柳白先生若真常用此纸作画,以其画作蕴含的清逸生机,岂会与这等令生机排斥之物相融?此纸绝非凡品,更非柳白所用!” 他年纪虽小,条理分明,一针见血地戳穿了吴有德谎言的最大破绽!

“突破口在纸商!”赵峰厉声喝道,军伍出身的压迫感陡增,“吴有德!那南方纸商姓甚名谁?在清河县可有据点?速速供出!”

吴有德被周玄策的发现与赵峰的气势震慑,顿时冷汗涔涔,终于吐露了一个名字及城西一处货栈。

赵峰雷厉风行:“明心道长,烦请您与郡王、青云道长在此继续审问,控制现场。我即刻带人去拿那纸商!防止其闻风而逃或销毁证据!” 他点了两名本地捕快,旋风般冲出画坊。

明心道长稳住局面,目光如电直视吴有德:“吴有德!事到如今,还不从实招来?此纸既能吸收放大邪念,致人昏迷,绝非善物!柳白先生清名,岂容你玷污?那纸商所售,究竟是何妖物?”

他结合孟青云的调查和周玄策的发现,分析道:“贫道观此案,妖异之源在此邪纸。其性似藤类妖植,以人心邪念为食,反哺毒汁,害人性命。你利用画作撩拨人心贪嗔痴,喂养妖物,再售卖其毒汁牟利!此等行径,天理难容!” 道门的见识让他迅速接近了真相核心。

就在吴有德被明心道长喝问得心神失守,即将崩溃之际,大门被猛地推开!

一个风尘仆仆、须发凌乱却难掩清癯气质的中年男子闯了进来。他身穿洗得发白的青衫,背着一个破旧的画筒,眼神锐利如鹰,直射向案几上那幅《月下抚琴》!

“吴有德!你好大的狗胆!”男子声音沙哑却充满愤怒的雷霆,震得众人耳膜嗡嗡作响。

吴有德一见此人,如同见了鬼魅,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腿一软瘫倒在地:“柳…柳白先生?!您…您不是…”

来人正是柳白!

柳白根本不理瘫软的吴有德,几步冲到案前,抓起那幅《月下抚琴》,只看了一眼,便怒极反笑:“遗作?哈哈哈!好一个‘遗作’!吴有德,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我柳白不过是去南疆深山采风三年,你竟咒我死了?!还拿这等拙劣赝品污我名声!” 他手指颤抖地指着画作,“这笔法!这着色!连我三成功力都没有!还有这纸——”他猛地将画纸凑近鼻尖一闻,又用手指用力捻了捻,眼中怒火更盛,“这根本不是我惯用的澄心堂纸!这纸…这纸透着股邪门的甜腻香气!说!这是什么东西?你从哪里弄来的?!”

柳白的突然出现和雷霆怒吼,如同晴天霹雳!真相瞬间反转!

“我说!我说!”他瘫在地上,涕泪横流,“柳先生饶命!大人饶命!是…是我鬼迷心窍!柳先生久不归,生意一落千丈…那南边来的纸商…说这‘藤纸’能让画中人物‘活’过来,勾起人心底最深的念想…让人心甘情愿掏钱…我就…就找人临摹您的画风画美人图…再谎称是您的遗作…还有那些新画师…也是画美人图…专画那种…勾人的…柳先生…我对不起您…我该死啊!”吴有德对着柳白磕头如捣蒜。

柳白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吴有德,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最终化作一声长叹,充满了对艺术被玷污的痛心与对人性贪婪的失望:“你…你辱没了书画,更辱没了‘人’字!”

话音未落,门外响起急促的马蹄声与甲胄铿锵。赵峰带着几名亲信,风尘仆仆地闯了进来。他面色铁青,目光扫过瘫软如泥的吴有德和怒意未消的柳白,赵峰眼神锐利如刀,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大人,卑职晚了一步!那纸商,狡兔三窟,早闻风而遁了!只在其一处落脚点搜得些残余的‘藤纸’和一册交易账簿。”

他挥手示意,身后立刻呈上几卷颜色暗沉、质地奇特的纸张以及一本薄薄的册子。那纸张触手微凉,隐隐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能吸人心神的气息。

赵峰拿起账簿,快速翻了几页,沉声道:“账簿上记录清晰,三希堂是最大买家,但还有零星几笔交易指向城西几家书画铺子和…一个行踪诡秘的游方道士。”

“那是‘噬情藤’。”碧落的声音突然出现,“藤纸是用一种名为‘噬情藤’的妖植纤维秘法炮制而成。此妖藤本身无害,甚至可入药,但若经特殊炼制,便成了能汲取、承载乃至最终孕育强烈情感的温床!你们不知道也正常。”

明心听罢目光落在那些残余的藤纸上,眉头紧锁,“普通纸商工匠,如何能知晓这等阴诡秘术?更遑论精准掌握炼制之法,使其能诱人心魄!这背后炼制、贩卖此邪纸之人,绝非寻常商贾,十有八九…是深谙此道的修士!凡人哪能通晓这等需以人七情六欲为食粮的妖植特性?”

此言一出,堂内众人皆感寒意森森。柳白看着那些残余的藤纸,仿佛看到无数被扭曲的欲望和沉沦的灵魂附着其上,脸色更加苍白,痛心疾首更甚。吴有德则吓得魂飞魄散,连磕头都忘了,只剩筛糠般的颤抖。

“来人!”赵峰厉声下令,“锁拿吴有德,即刻查封三希堂!所有涉案画作、往来文书,尤其是此等邪纸,一律封存!”他转向身旁的同僚,声音凝重,“事不宜迟,我等需立刻按账簿所示,追查剩余邪纸去向!务必在它们流毒更广,再生事端之前,尽数收缴!迟则生变!”

赵峰带人再次离去。

柳白对着那几幅被玷污的仕女图痛心疾首。他向周玄策、孟青云等人郑重澄清了自己的清白与行踪,并愿意配合官府作证。

“明心师兄,接下来我们往哪里查?从‘噬情藤’入手吗?”周玄策急切问道,纸商遁逃令他深感此次历练大打折扣,非得有个结果不可。

明心深知以几人之力追踪不易,沉声道:“接下来恐怕要借助风信堂之力了。单凭我们几个,无异于大海捞针。先传信禀明师尊此地状况,一边处理后续,一边等候回音,再做计较。”

孟青云伫立在一片狼藉之中,目光掠过柳白清瘦却挺直的背影,又扫过杂乱一片的三希堂,心绪纷乱如麻。就在此刻,他体内深处,那沉寂已久的魔煞印记与陶谦残留的浓烈怨气,竟不受控地、极其微弱地躁动起来!一丝阴冷的负面情绪如同细微的毒蛇,沿着他的感知悄然蔓延,试图渗入神魂!

孟青云脸色骤然血色尽褪,下意识捂住胸口,额角瞬间沁出细密冷汗。

碧落的身影如轻烟般飘落身侧,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搭在他肩上。精纯平和的冥府灵力汩汩涌入,宛如最澄澈的冰泉,精准压制住那丝躁动,瞬息抚平了他翻腾的心绪。

“感觉到了?”碧落掌心稳稳按在他肩头,灵力无声熨平波澜。她清冷的声音似碎玉击冰:“妖藤为器,人心为毒。贪欲如火,焚人焚己;痴念如渊,自陷沉沦。柳白之清名,非妖可污,乃人心自污。此案之根,在人心欲壑,非在笔墨丹青。”

字字如晨钟暮鼓。柳白虽得清白,此案剥露的人心之毒,却比那噬情藤的毒汁更刺骨阴寒。

孟青云凝望门外熔金般的夕照,第一次如此彻骨地领悟:修行路上当斩的,不止山野精怪,更是这蛰伏于红尘万丈、由贪嗔痴妄滋养的心魔。而他体内那蛰伏的魔煞之气,正悄然吞咽着这满城浊欲,静候反噬之机。碧落的警示,字字如淬火寒刃,深镌道心。

清河县城西的“翰墨轩”书画铺内陈设凌乱,劣质墨汁与灰尘的气味在空气中纠缠。赵峰领着两名护卫和县衙捕快,正厉声盘问战战兢兢的店主。

赵峰抖开账簿,指着一行记录:“上月十七,你从那道士手里买了三刀‘藤纸’!纸呢?快交出来!”

店主抖如筛糠:“军、军爷饶命!小的…小的只当是上好的南纸,确实进了些…可…可都卖光了!最后一张,前日刚被张员外买走,说要画一幅…一幅‘秘戏图’…” 他声音越来越低。

赵峰脸色骤沉:“张员外?哪个张员外?住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