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神色凝重,对孟隽德焦灼的呼唤置若罔闻。他手托那盏青焰摇曳的长明灯,径直行至床榻边。灯焰中,青面书生的身影依旧凝固于执笔欲刺之态,其形较先前似更凝实几分,透出刺骨寒意。
“嘶……”道长指尖凌空,对着孟庆霖眉心、心口、丹田三处虚点,三道微不可察的清光倏忽隐没。孟庆霖身躯骤然一颤,一缕稀薄得近乎透明的灰气,裹挟着浓重的怨毒与不甘,竟自其微张的鼻孔中袅袅逸出!
“好生浓重的怨念!”澄心道长低喝一声,手掌翻转,那盏长明灯骤然光华大盛,青白火焰猛然腾起尺许之高,竟将逸出的灰气牢牢吸附,如同磁石引铁!灰气在灯焰中扭曲挣扎,发出无声的尖啸。
“道长,此为何物?”孟青云紧盯着那缕被灯焰束缚的怨气。
“此乃缠身之怨魄,是那邪祟侵蚀令弟神魂之爪牙,亦为溯源之引!”白云道长语速迅疾,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青云、澄心!你二人身具灵性,虽无修为根基,然可借老道这‘通幽符’之力,暂开灵视,助我追溯此怨魄根源!切记,符力有限,你二人只可观因果,切莫妄动心神,更不可生私情干扰!”
话音未落,他手腕一抖,两张黄符如同被无形之手牵引,分别精准地贴在了孟青云和澄心的额心!
嗡——!
符箓触及肌肤的刹那,孟青云顿感一道清冽之气直贯天灵,眼前世界霎时笼罩于一片流转的淡薄微光之中。先前不可见的那缕灰气,此刻于其灵视中清晰显现,宛如饱含恶意的毒蛇在灯焰中扭曲挣扎。澄心亦身躯微震,澄澈眼眸首次映现超常之景,其间惊愕与几不可察的抗拒交织,却仍强抑心神未移视线。
凝神!溯其本源!白云道长声若古寺洪钟,于二人识海轰然回荡。
孟青云与澄心当即收摄心神,将全副意念贯注于长明灯青焰束缚的那缕怨气之上。
就在此刻,两道小巧的身影有了动作。
一直安静蜷缩于角落阴影中的黑猫月乌,悄然滑至白云道长脚畔。它抬起琥珀色的眼眸,瞥了一眼那缕挣扎的怨气,喉间发出一声极轻的低鸣。紧接着,其脊背处那点微弱的荧光——蚊妖阿渺,细长的口器微微颤动,双翅高频震荡,发出一种凡人难以听闻、却直抵那怨魄核心的微弱嗡鸣声!
阿渺的嗡鸣声仿佛蕴含着奇异的穿透之力,月乌的低鸣则如同某种安抚或引导。这缕原本狂暴挣扎的怨气,在两只灵物无形的介入之下,竟骤然凝滞了一瞬,其挣扎幅度亦显着减弱,仿佛被一种更为原始、更接近其本源的力量所压制!
“嗡!”
孟青云眼前骤然模糊,无数破碎、扭曲、浸染血色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涌入他的识海!
他清晰地“看”见。
——场景是京城那间颇有名气的“清源书院”侧门外。画面中心,是三位身着生员服的少年。
其中一人是孟庆霖,年少俊秀,眉眼间流露着矜贵与一丝被宠坏的骄纵。
另一人是刘姓寒门学子,身形单薄,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衫,衣衫上打着补丁,眼神中交织着不甘、倔强与深藏的自卑。
还有一位容貌清丽、气质温婉的少女,荆钗布裙,难掩姿色,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追随那寒门学子,带着羞涩与倾慕。
画面骤然加速、碎裂、浸染血色。
他清晰地“听”见。
——孟庆霖与几位新贵子弟的哄笑与嘲讽,在书院回廊间、众人面前,肆意羞辱刘姓寒门学子:“穷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柳姑娘岂是你这等破落户能肖想的?”
——孟庆霖将一叠银票轻佻地甩在少女面前,言语轻浮:“跟了卢家少爷,自有富贵荣华,岂不强过跟随那穷酸百倍?”
——那寒门学子因“偷窃同窗财物”被当众责打、逐出书院时,投向卢家少爷与孟庆霖的目光,充满了绝望、怨毒,如同淬了毒汁!而那所谓的“赃物”,分明是卢家少爷授意孟庆霖暗中塞入其书箱的!
——少女柳氏,得知情郎蒙冤被逐、前途尽毁,寻至孟庆霖处,央其引荐向卢家少爷求情,却惨遭欺辱嘲笑,最终投缳自尽前,眼中是哀莫大于心死的泪光!她最后投向书院方向的绝望眼神,如同两道烧红的烙铁!
——那刘姓学子,在破庙中惊闻爱人死讯,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如同孤狼泣血般的嚎泣!他耗尽最后气力,咬破手指,于自己仅存的一本破书上,蘸着心头血,写下对卢家少爷与孟庆霖刻骨铭心的诅咒!随后,怀抱那本血书,一头撞向冰冷石阶,颅骨碎裂!那本浸透鲜血的破书,正是他生前日夜苦读的《礼记》!
画面最终定格在那本溅满脑浆与鲜血的《礼记》上。书页无风自动,翻至《曲礼》篇,其上有一行被血污浸透的字迹,如同厉鬼的控诉:“敖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那血字在孟青云的识海中发出无声的尖啸,怨气冲天!
“唔!”孟青云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细密冷汗,身形微晃,旋即强自站稳。符箓所生的清凉之意几被那滔天怨恨冲散,识海剧痛难当。他猛地睁开双眼,目光投向床榻上昏迷的庶弟,眼神复杂已极,交织着愤怒、惊骇与难以置信。
澄心状况更为不堪,面白如纸,踉跄后退一步,以手掩额,呼吸急促,显然被那血腥残酷的因果冲击得心神震荡,眼中满溢震惊与不适。
“可看清了?”白云道长沉声问道,目光扫过两位因符箓冲击而面色苍白的少年,又瞥了一眼脚下发出低呜的月乌与双翅高频震颤的阿渺。正是此二灵物及时介入,阻遏了怨气侵蚀,方令这两位修为尚浅的少年得以相对“安然”承受此番因果回溯。
“看清了。”孟青云声音嘶哑,字字似从齿缝间迸出,“助纣为虐,构陷同窗,毁人前程,逼死无辜……罪业深重,怨气缠身!那邪祟……实为含恨自戕、颅裂浆迸的刘生怨念所聚!”
白云道长眼中寒光大盛,“如此执念,如此歹毒,竟敢附魂于生前所触之笔,行此噬魂夺魄之事!岂不知人间自有天理循环?!”
他不再迟疑。左手稳稳托住青焰已复澄黄的长明灯,右手并指如剑,指尖一点纯阳金光骤然亮起,灿若旭日!口中诵念古奥咒言,化作实质的金色符文自其指尖流淌而出,瞬息布满昏暗厢房,金光潋滟,将此地暂时隔绝为一方清净法域!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
咒言声中,那点纯阳金光未如雷霆般激射,反化作一道温暖凝练、蕴含净化与抚慰之力的金色光流,宛如实质溪水,缓缓流向长明灯焰中那青面书生虚影——其形扭曲挣扎,怨毒之气弥漫不绝!
金光触及怨气刹那,未行毁灭灼烧,而如春风化雪,将其层层包裹浸润。书生虚影于金光中剧烈波动,发出无声尖啸,其声除却痛苦,似更夹杂一丝茫然与深沉悲恸。
白云道长目光如炬,穿透重重怨气,直视其核心一点——那源于刘生陨灭前至深执念。其声如洪钟大吕,蕴悲悯与不容置疑之威严,直震怨念本源:
“痴儿!冤有头,债有主!汝身负奇冤,含恨自戕,其情可悯!然天道昭昭,报应不爽!那构陷于汝、夺汝所爱、致汝二人阴阳永隔之元凶首恶,五日前是否已被汝这满腔怨毒索去性命,颅裂髓流,神魂俱裂?!彼之暴毙,实乃天道假汝之手,施以惩戒!”
金光中怨气骤然凝滞,青面书生虚影似为之冻结,滔天怨毒之内,竟隐现一丝大仇得报的空洞茫然。
道长之声愈发沉凝,透洞悉因果之肃杀:
“然!天道有序,过犹不及!汝滞留阳间,以怨报怨,行此噬魂夺魄、绝灭生机之恶举,残害生灵,更损自身阴德,永绝往生之路!此等行径,与那害汝之人,何异?!”
“今恶首已遭天诛,命丧汝手,汝之血仇已偿!当弃此身外执念,释尽胸中戾气!”
道长之音转为宏大悲悯,如梵音禅唱:
“汝之爱侣,芳魂早入轮回,莫再以此污浊怨念玷污其清净往生!速速放下!重归天地,涤净魂灵,以待他日轮回再续前缘!敕令——解怨、归真、往生!”
最后一个“往生”字音落定,那道包裹着书生怨念的金色光流骤然光芒骤盛。其温暖而浩大的力量不复为束缚,恰似慈母的怀抱,温柔而坚定地将那凝聚了无尽怨毒与悲苦的核心执念层层剥离并净化。
“啊——!”床榻上的孟庆霖再度发出一声凄厉哀号,较之先前更为痛苦。他躯体剧烈抽搐,七窍之中,比先前更为浓稠、漆黑如墨的污秽怨气被强行迫出。此番,那怨气于空中凝聚的轮廓愈发清晰——赫然显现一个书生抱头撞阶、脑浆迸裂的惨烈虚影!然此虚影在满室金光符文的照耀与那温暖光流的净化之下,未再发出恶毒诅咒,反而透出一种如释重负般的解脱与深沉的悲凉。它留恋地、深深地“望”了一眼床上痛苦翻滚的孟庆霖,终至发出一声悠长、仿佛横越阴阳的叹息,彻底消散于金光之中,归于虚无。
金光符文明灭闪烁,最终缓缓隐没。厢房内檀香弥漫,却平添一种尘埃落定、怨气散尽的空灵与沉重。
“咳……呃……”孟庆霖重重摔回床榻,大口喘息,面色依旧苍白,然眉宇间那层死灰般的阴翳已然褪去。其眼睑剧烈颤动,似随时将要苏醒。生机,虽微弱,却切实地于其体内流转。
“霖儿!霖儿!”林氏再次扑到床边,“老爷,霖儿醒啦!”孟隽德站在床边,长舒一口气,这次是劫后余生的狂喜。
白云道长缓缓收回剑指,指尖金光隐去,脸上带着一丝疲惫,更多的却是完成一场艰难超度的释然。他看向孟青云和脸色依旧有些发白的澄心,目光深邃。
孟青云紧握的双拳微微松开,指节依旧发白。他亲眼目睹了道长并非简单粗暴地“消灭”邪祟,而是追溯因果,点明仇怨已报,再以无上道法化解执念,引导其放下戾气,重归轮回!这不仅仅是除魔卫道,更是一场对生命、对因果、对执念的深刻演绎!恃强凌弱,为虎作伥,最终引来的报复如此酷烈,连真凶都已被索命!而怨念本身,若不能放下,最终也只会走向彻底的毁灭。这教训,比任何说教都更加刻骨铭心!
就在这时,床上的孟庆霖猛地抽搐了一下,眼皮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眼神涣散,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他嘴唇翕动着,发出微弱而断续、如同梦呓般的嘶喊:
“笔……笔……别过来……卢……卢兄……救我……卢兄……卢……”
“卢兄”两个字,如同冰冷的锥子,狠狠刺入孟隽德和孟青云的耳中!
孟隽德抱儿子的手猛地一僵,脸上的狂喜瞬间冻结,化为难以置信的惊骇!卢兄?哪个卢兄?难道是……那个与霖儿交好、家世显赫的卢家少爷?!五日前暴毙的那个?!他猛地想起方才道长那如同惊雷般的话语——“那构陷于你、夺你所爱、致你二人阴阳永隔的元凶首恶,五日前,是否已被你这满腔怨毒索去性命,脑髓涂地,神魂俱裂?!”
一股寒意,从孟隽德的尾椎骨瞬间窜上天灵盖!他儿子口中的“卢兄”,竟然就是被这厉鬼索命的真凶!而自己的儿子,是帮凶!如果不是道长及时出手,下一个脑髓涂地的,就是霖儿!报应!这就是赤裸裸的报应!迟来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让他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陶谦!他那位才华横溢、曾引为知己、最终却被他设计而亡后又哄骗了未婚妻的好友!
孟隽德的脊背骤然为冷汗所浸透。他仿佛看见无数双陶谦布满怨恨的眼睛,正自虚空之中、暗影深处、乃至两个儿子身后,死死地攫住自己!生平头一遭,彻骨的寒意自他魂魄深处升腾而起。他唯恐陶谦的冤魂将化作厉鬼,唯恐这迟来的报应将以更为酷烈之姿,降临于自己珍视的骨肉至亲身上!他环抱孟庆霖的手臂无意识地收紧,又猝然松开,惊恐的目光仓皇逡巡,仿佛随时会有索命鬼手自虚空中探出。
就在这死寂与后怕弥漫的时刻——
在常人无法感知的维度,一点极致纯粹、无比温暖、蕴含至高法则认可与嘉许的淡金色光芒,宛如晨曦中最纯净的一缕,自虚空中悄然洒落。它无视屋宇阻隔,精准地一分为三。
最为凝练的一道,如潺潺溪流,悄然汇入白云道长疲惫而挺拔的身躯。老道拨动念珠的手指微微一滞,眼底掠过一丝明悟与释然,周身气息如受无形甘泉涤荡,愈发圆融深沉。
另外两缕细小却精纯无比的金芒,则分别落向了角落。
一缕,轻柔地笼罩住蜷缩在阴影里的黑猫月乌。那光芒触及它黯淡皮毛下狰狞扭曲的银斑时,如同最灵巧的织女金梭,带着不可思议的造化之力,轻柔地穿梭、弥合。虽然只是修复了其中一道最细微的裂痕边缘,如同碎瓷上勉强粘回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碎片,但那股深入骨髓、日夜折磨它的本源裂痛,竟在这一丝功德金光的抚慰下,前所未有地…缓解了!月乌琥珀色的瞳孔猛地收缩成一条细线,里面不再是死水般的沉寂,而是爆发出一种近乎狂喜的、难以置信的光芒!它下意识地低下头,伸出带着细小倒刺的舌头,小心翼翼地、一遍又一遍地舔舐着那道被淡金色微光萦绕的细微裂痕边缘,喉咙里发出低沉而满足的呼噜声,仿佛沙漠旅人终于尝到了第一滴甘泉。希望!它真切地感受到了,那微乎其微却真实存在的、修复本源的希望!
最后一缕功德金光轻盈落于月乌脊背,落向被忽略的蚊子阿渺。此缕金光对渺小的阿渺而言,却如浩瀚洪流。其微躯仿佛浸润于温煦灵泉之中,妖力以前所未有之势急剧滋长、凝练。阿渺原本仅小拇指大小的躯体,在金光融入瞬间,竟不受控地膨胀些许;复眼愈显幽深灵动,口器隐隐泛起不易察觉的金属光泽。体内妖气奔涌如溪,修为境界瞬时突破小瓶颈,对周遭环境的感知范围陡然扩展数倍。它亢奋几欲振翅长鸣,绕月乌耳畔疾飞两周,方勉强按捺心绪,重新落回月乌柔软温暖的背毛。此刻,这微小身躯正充盈着磅礴力量。
京城之外,通往孟府方向的青石板路上,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倏然驻足。
正是碧落。
她一身素色衣裙沾染了长途跋涉的风尘,发髻略显松散,然而那双眸子依旧清澈,此刻带着些许惊异,望向孟府方向那凡人无法感知、却在她灵觉中如同星火般一闪而逝的金色光点。
“天道功德?”碧落低声自语,黛眉微蹙。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此方天地间弥漫的灵气,较之来时更为浓郁精纯,那是琅妃仙陨后本源反哺天地的恩泽。但这缕降下的功德金光,却非天地自然所赐,而是对有裨于天道运转者的直接嘉奖!
“竟有同道中人,或身负深厚仙缘者在此行善积德?”她心中念头急转,“莫非……与仙陨之事相关?抑或是此灵气复苏引出的变故,已有高人化解?”无论何种情形,均值得她立即前往一探究竟。
她不再犹疑,步履看似闲适从容,速度却陡然加快,顷刻间便至孟宅门前。
恰在此时,她刚站定身形,孟府大门便“吱呀”一声从内开启。
率先步出的正是白云道长。老道面容显露施法后的疲惫,周身气息却较先前更为圆融沉凝,那缕功德金光虽已隐没,却在其道心深处留下温润印记。紧随其后的是面色依旧苍白的澄心,少年眼神澄澈却透着一丝置身事外的恍惚,仿佛方才所历不过一场诡谲幻梦。再后乃是孟青云,其眉峰紧蹙,目光复杂,既残留着对庶弟遭遇的余悸,更蕴含着对天道昭彰的深刻震撼,以及一缕难以驱散的忧思。黑猫月乌悄然随行于孟青云足畔,皮毛下细微裂痕的边缘萦绕着一丝几难察觉的淡金微光,使其琥珀色瞳眸较平日更为清亮。栖于月乌背上的阿渺,翅翼边缘隐隐流转着温润玉泽,神采焕然。
孟隽德与老管家福伯满面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对道长的深深敬畏,正恭敬地躬身相送。
恰在门户开启之际,门内外的视线蓦然交汇。
白云道长目光如电,倏然定格于门外的碧落身上。他心绪骤然一紧!眼前女子身形窈窕,容色清丽,观之与寻常闺秀并无二致。然在如他这般修为已臻人间绝巅的道门高人眼中,却清晰地感知到截然不同之处——那并非纯粹的血肉之躯,而是一具蕴藏精纯灵韵的灵身!更令其心神震动的是,那灵身之内竟流转着一缕深邃、古老、蕴含九幽深渊特有寒意的阴气!此等气息绝非寻常阴魂鬼物所能拥有,其本质之精纯、位格之崇高,隐隐透出一种……神性?
“灵身蕴阴,非人非鬼……此等气息,莫非是……地府阴神?!”白云道长心中瞬间掠过这一惊疑之念。联系近日仙陨异象及方消散的怨灵,他几可断定,此女身份非同小可,极可能系为仙陨之事而来!
与此同时,孟青云的目光亦落于碧落面容之上。一股莫名而突兀的熟悉感,如电光般骤然击中了他!此感非源于今生,而是来自遥远而模糊的前世记忆碎片!他仿佛再度目睹那条漫长、冰冷、笼罩灰雾的忘川河,无数浑噩的魂魄排成长列,缓缓行向那座古旧斑驳的石桥……就在其意识行将彻底沉沦、被推至桥头之际,他曾于混沌之中,瞥见桥畔那朦胧的身影——素衣胜雪,面容难辨,周身却弥漫着一种亘古不变的沉静与悲悯,恍若在无声凝望所有过往的灵魂……
是她吗?那道身影?孟青云心神剧震,目光死死锁定碧落面庞,试图寻得更多印证。
而澄心,仅是略带好奇地望了一眼门外突现的陌生女子,眼神清澈却毫无波澜,如同注视路边草木,随即便移开视线,垂首凝视自己足尖。前尘旧事,于他而言,确如被彻底抹去的水痕。
碧落的目光迅速扫视众人。她的视线首先投向白云道长,感知到其身上沉淀深厚的道门真元与一丝未散的功德余韵,心中明了:“人间道门翘楚,功行果然深厚。”当目光掠过月乌时,她略作停顿,黑猫本源深处的裂痕及萦绕的微弱功德之力令其眼中流露洞悉与一丝同情。触及阿渺时,她眼中闪过难以察觉的讶异,这渺小的蚊妖竟获天道眷顾,机缘不凡。当视线扫过澄心年轻、茫然且抗拒的面容时,一种难以言喻、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骤然攫住她的心。那是被强行剥离却顽固存在的因果牵连,她几乎失声。然而下一瞬,这悸动被无形的强大轮回法则压制,仅余眼底深处一抹痛楚与无奈。她强行稳定心神,目光最终定格于孟青云身上。
恰在此时,她的目光与孟青云充满探寻、震惊及前世记忆的熟悉眼神相遇——碧落发髻上的并蒂莲白玉簪,簪头镶嵌的细碎星辰砂,毫无预兆地微弱闪烁,恍若沉睡星辰被熟悉气息短暂唤醒。
碧落心中大震,簪子竟有反应。她即刻收敛心神,目光锐利如实质,仔细重新审视孟青云。此番,她不再仅观其形貌,而是试图穿透表象,感知灵魂深处的烙印……那丝前世记忆的熟悉感,那能引动星辰砂的微妙联系……莫非……
霎时,孟府门前空气凝滞。在香火余味、药气与尘土的混合气息中,无声暗流于众人间汹涌。白云道长的惊疑、孟青云的震动与探寻、澄心的茫然、月乌的警惕、阿渺的懵懂,以及碧落复杂难言、审视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