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玲珑一怔,随即涌起一股智识上的骄傲,这是她先祖公孙龙最富盛名的论题。她昂首道:“自然知晓。‘白’者,所以命色也;‘马’者,所以命形也。命色者非命形也,故曰白马非马。”
“很好。”江昊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那么,朕现在问你一个问题。”
“假设,朕颁布一条律法:神州之内,严禁屠马。而后,朕再下一道旨意,命一屠夫,去杀一匹白马。”
江昊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刀,瞬间刺穿了公孙玲珑所有的骄傲与从容。
“请你告诉朕,这名屠夫,是按‘屠马之罪’论处,当斩;还是因‘白马非马’,故而无罪,当赏?”
轰!
这个问题,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公孙玲珑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她引以为傲的所有思辨,所有逻辑,所有关于“名”与“实”的精妙辩论,在这一刻,被这个简单到粗暴的现实问题,冲击得支离破碎!
是啊……该如何回答?
若说当斩,那不就等于承认了“白马就是马”?她赖以立身的“白马非马”之论,岂不成了自相矛盾的笑话?她公孙家的百年骄傲,将瞬间崩塌!
可若说无罪……
公孙玲珑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毫无血色。
她可以想象,如果她敢说出“无罪”二字,王座之上那个男人,会用何等冰冷的眼神看着她。一个连“杀马”和“不杀马”都分不清的“道理”,在一位执掌亿万生灵生杀大权的帝王眼中,与疯言疯语何异?
她的道,她的理,她的一切,都是建立在言语和概念的世界里。在那个世界,她可以纵横捭阖,所向无敌。
然而,江昊根本没有踏入她的世界。
他只是站在自己的世界里——一个由权力、律法和现实规则构成的世界里,向她抛出了一个问题。
然后,她那个精巧、完美、自洽的言语世界,便如琉璃般,轰然碎裂。
她引以为傲的“道”,在现实面前,第一次显得如此苍白,如此无力。
豆大的冷汗,从她的额角涔涔而下,划过她惨白的脸颊。她娇小的身躯在空旷的大殿中微微颤抖,再也不复方才那般挺拔如松。
殿内,张良、萧何等人看着这一幕,眼中皆是震撼与敬畏。他们终于明白,为何陛下要大费周章地将此女带来。
这不是辩论,这是“道”的碾压。
是帝王用“现实”之道,碾压了方士的“虚言”之道。
江昊看着她苍白失神的模样,嘴角的笑意愈发深邃。
他缓缓从王座上起身,一步步走下台阶,来到浑身颤抖的公孙玲珑面前。
他没有散发任何威压,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最沉重的威压。
他俯视着她,声音依旧平静,却如神灵的最终审判,一字一句,敲在她的灵魂深处。
“你的‘道’,是存在于言语的巧辩之中,还是存在于这天下的运行规则之中?”
“若言语与现实相悖,玲珑姑娘,你告诉我……”
“孰为真,孰为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