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央,长乐宫。
那场惊天宫变的血腥气,仿佛已渗入这座帝国中枢的每一寸砖瓦,即便经过了宫人彻夜的清洗,空气中依旧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混杂着檀香与铁锈的诡异味道。
昆仑别院的书房内,烛火通明。
江昊刚刚亲手将罗网那张绵延了数十年的阴暗大网彻底撕碎,收编入天机阁的羽翼之下,正准备消化这份足以让天下震动的庞大遗产。
就在此时,一名身着内侍服饰的宦官,在惊鲵的亲自引领下,脚步匆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别院。
“太尉大人!太尉大人!”
那宦官脸色惨白如纸,声音因恐惧和急切而尖利嘶哑,“陛下……陛下他……怕是不行了!临终前,指名要见您,请您速速入宫!”
江昊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终于泛起了一丝涟漪。
他放下手中的竹简,缓缓起身。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这位以一己之力终结五百年战乱、开创了“皇帝”尊号的千古一帝,终究还是没能敌过时间这最公平,也最无情的敌人。
……
再入咸阳宫,已不复往日那般戒备森严,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死寂。
章台宫的灯火早已熄灭,唯有深处那座皇帝寝宫,依旧亮着微弱的光。
一路行来,宫女宦官皆垂首屏息,跪伏于道旁,不敢抬头。那是一种源于对死亡的恐惧,和对未来不确定性的茫然。
江昊推开那扇沉重的殿门,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药味与衰败气息扑面而来。
没有了文武百官,没有了如云侍卫。
空旷的寝宫内,只有那张象征着至高皇权的龙榻,和躺在榻上,那个已经瘦脱了形、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的老人。
若非那身依旧穿戴整齐的玄色龙袍,以及那双即便浑浊却依旧残留着一丝洞察世情威严的眼睛,江昊几乎无法将眼前之人,与那位曾一言可令天下缟素、一怒则伏尸百万的始皇帝陛下联系起来。
听到脚步声,嬴政艰难地转动了一下眼珠,浑浊的目光聚焦在江昊身上。
他费力地抬起一只枯瘦如柴的手,朝旁边侍立的宦官摆了摆。
“都……都下去。”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两块朽木在摩擦。
“诺。”
所有宫人如蒙大赦,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寝宫,并体贴地关上了殿门。
偌大的宫殿,只剩下君臣二人。
江昊缓步上前,在距离龙榻三步之遥的地方站定,躬身行礼。
“臣,江昊,参见陛下。”
“呵……”嬴政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笑,其中夹杂着浓痰涌动的杂音,“还知道……称臣……”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苍白的面容上泛起一层病态的潮红。
江昊静静地站着,没有说话,也没有上前。
他知道,这位帝王,即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依旧是那个多疑、冷酷、掌控欲深入骨髓的始皇帝。
任何多余的同情或举动,都可能被他视为别有用心。
许久,嬴政的咳嗽才平息下来。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枯槁的脸上,汗水与泪水混杂在一起,再无半分帝王的威仪,只剩下属于一个将死老人的脆弱与不甘。
“江昊……”
他再次开口,声音却比之前清晰了许多,仿佛是回光返照。
“朕这一生,灭六国,筑长城,逐匈奴,自认功盖三皇,德高五帝……可到头来,还是逃不过一个‘死’字。”
他的目光落在江昊身上,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此刻竟迸发出一股惊人的亮光,那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疯狂与渴望。
“但你不一样……”
嬴政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千钧之重。
“朕知道,你非凡人!罗网八玲珑,宗师之上的怪物,在你手中竟走不过一招……你昆仑别院的种种神异,朕……其实都知道。”
江昊心中一凛,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陛下谬赞,臣不过是侥幸,有些奇遇罢了。”
“奇遇?”嬴政笑了,笑声中充满了自嘲与悲凉,“朕为求长生,寻访四海,坑杀方士无数,却连仙人的影子都没摸到。而你,江昊,你自己……就是朕此生所见,最接近‘仙人’的存在!”
他猛地探出手,死死抓住了江昊的衣袖。
那只手,冰冷而无力,却又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决绝。
“朕……不想死!”
嬴政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