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员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他看着伏念那张古井无波的脸,看着颜路那温润中带着一丝嘲讽的眼神,再看看不远处,那个从始至终都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仿佛事不关己的张良,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毒蛇般缠上了他的心脏。
消息,走漏了!
这个念头一出,他便如坠冰窟。
此次行动,乃是丞相亲自策划,绝密中的绝密。能提前得知消息,并在一夜之间,将小圣贤庄那浩如烟海的藏书尽数转移,这背后……究竟站着何等恐怖的人物?!
他不敢再想下去。
他只知道,今天的差事,办砸了。不仅办砸了,还捅了一个天大的马蜂窝!
看着庄外那些越聚越多的士子,感受着那一道道从鄙夷、愤怒,渐渐转为嘲弄的目光,廷尉府官员只觉得自己的脸颊,火辣辣地疼,像是被人当众狠狠抽了几十个耳光。
“收……收队!”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
在一片压抑的寂静中,那两百名来时气势汹汹的秦兵,此刻却像是斗败了的公鸡,灰头土脸地收起了兵刃,在那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狼狈不堪地退出了小圣贤庄。
当最后一名秦兵的身影消失在山门之外时,整个桑海城,都仿佛听到了一声清脆的、无形的“啪”响。
那是丞相李斯的脸,被狠狠扇肿的声音。
……
当晚,海边,听潮亭。
依旧是那个临窗可见海的雅间,依旧是那两个人。
只是这一次,主客之位,已然对调。
张良亲自为江昊斟满了一杯酒,双手奉上,姿态恭敬到了极点。
“先生之恩,儒家没齿难忘。”他一揖到底,声音中,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发自肺腑的感激。
江昊坦然地受了他这一礼,接过酒杯,却没有喝。
他只是看着杯中清冽的酒液,倒映着窗外那轮皎洁的明月,以及张良那张写满了探究与敬畏的脸。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这亭中的海风,都为之一静。
“我帮的不是儒家,而是子房你。”
张良闻言,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只听江昊继续用那平淡的语气说道:
“因为我知道,你和我是同一种人。”
轰!
这句话,比白日里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更让张良心神剧震!
同一种人?
什么人?
是不甘于被命运摆布的人?是敢于在棋盘之外落子的人?还是……同样心怀着那份颠覆天下野心的人?!
江昊没有解释。
他只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站起身,缓步走向窗边,负手而立,望着那片被月光洒满的、深不见底的漆黑大海。
“李斯,输了这一阵,但他不会善罢甘休。他下一步,会直接绕开桑海,上奏陛下,请一道‘焚书令’。”江昊的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届时,天下之书,凡是各国旧贵族、旧势力之家传私学,尽皆焚之。儒家,依旧在劫难逃。”
张良的瞳孔,骤然收缩!
焚书!
这个念头,是何等的疯狂,又是何等的……符合那位始皇帝陛下的心意!
他毫不怀疑江昊这番话的真实性。
“那……”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艰涩。
“所以,子房。”江昊缓缓转过身,那双深邃的眸子在月光下,亮得惊人,“你我之间的合作,才刚刚开始。”
张良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仿佛能洞悉天机、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帝国新贵,心中最后的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他知道,自己没有别的选择。
或者说,这,就是他最好的选择。
良久,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再次对着江昊,深深一揖。
“先生既待我以国士,子房,自当以国士报之。”
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为表诚意,子房,愿先送先生一份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