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一切,他依旧低垂着眼帘,静待着皇帝的下一步。
章台宫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嬴政没有去看棋盘,他那双浑浊却又锐利如鹰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江昊。
他看着江昊的“退让”,看着他的“恭顺”,那张苍白的脸上,却并未露出任何欣慰或感激的神色。
恰恰相反,他眼神中的温度,正在一点点褪去,变得冰冷,变得幽深,如同一口深不见底的寒潭。
“呵……”
一声轻笑,从嬴政的喉咙里发出,带着说不出的讥讽与复杂。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江昊的心湖中轰然炸响。
“朕若不在,”
“这天下,谁能执棋?”
轰!
江昊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微微一僵。
来了!
这才是这盘棋,真正的杀招!
这才是这位帝王,真正的天子之问!
棋盘上的输赢,根本不重要。他如何应对这句问话,才决定了他的生死!
这一刻,江昊感觉自己仿佛赤身裸体地站在了悬崖边缘,脚下是万丈深渊,身后是那位帝王冰冷的目光。
答错了,便是粉身碎骨!
无数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
是谦卑地回答“臣不敢”?是慷慨激昂地表忠心“臣愿为大秦肝脑涂地”?还是故作愚钝地“臣听不懂陛下之意”?
不,都不对!
在帝王心术面前,任何言语上的巧辩,都显得苍白无力。
唯一的生路,就是用最无可指摘的行动,和最“政治正确”的立场,来回答这个问题!
下一个瞬间,江昊动了。
他没有再去看棋盘,也没有再去看嬴政。
他霍然起身,后退一步,撩起衣袍的下摆,对着嬴政,行了一个无比标准、无比郑重的五体投地大礼。
他的额头,紧紧地贴在了冰冷坚硬的地砖上。
“陛下!”
江昊的声音,从地面传来,清晰、沉稳,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
“天下,是陛下的天下。棋盘,亦是陛下的棋盘。”
“陛下的万世基业,自有公子扶苏与诸位公子传承。陛下春秋鼎盛,龙体康健,必将泽被万世!”
“臣,不过是陛下手中一子,陛下指向何方,臣便落于何方。君为执棋之人,臣为棋子,棋子,焉敢妄谈执棋之事?”
一番话,掷地有声。
他先是定义了君臣关系,天下与棋盘,都属于皇帝。
接着,他主动提出了继承人的问题,并且毫不犹豫地将“公子扶苏”这个最名正言顺、也是嬴政心中最属意的继承人(尽管他从未公开承认)推到了台前,瞬间将自己从“潜在执棋者”的嫌疑中摘了出去。
最后,他将自己彻底矮化为一枚“棋子”,完全否定了自己成为“执棋人”的可能性。
这是一个完美的回答。
一个让任何帝王都挑不出丝毫错处,却又会感到不寒而栗的回答。
因为,这太完美了。
完美得像是在心中演练了千百遍。
章台宫再次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江昊能感受到,那道来自王座之上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在他的后背上,一寸一寸地刮过。
良久,良久。
嬴政那沙哑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起来吧。”
“喏。”
江昊缓缓起身,重新站定,依旧低着头,不敢去看皇帝的表情。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他从这场生死的棋局中,活了下来。
但他也知道,自己输了。
他输掉了嬴政心中,那最后一丝纯粹的、不掺杂质的信任。
从今天起,在这位帝王眼中,他江昊,将不再仅仅是一柄锋利的剑,一把好用的刀。
而是一个和他一样,懂得如何“执棋”的……对手。
就在江昊以为这场煎熬即将结束时,嬴政却突然从王座上站了起来。
他一步步走下台阶,来到江昊面前。
那只枯瘦却依旧有力的大手,猛地抓住了江昊的手腕。
那力气,大得惊人!
江昊猛地抬头,对上了嬴政的眼睛。
在那双浑浊的眼眸深处,他看到的不再是猜忌,不再是冰冷,而是一种……近乎恳求的火焰!
“江昊……”
嬴政死死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不容动摇的意志。
“答应朕,”
“无论如何……”
“保住大秦!”
这句突如其来的托付之言,让江昊的心,再次沉入了谷底。
这究竟是……最后的试探?
还是一个行将就木的帝王,对他这位唯一能托付的权臣,最真诚的……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