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承安抬眼望去,略一探查,发现方莫愚的修为提升不错,如今已经是造化境初期的强者,与小胖子等人修为差不多了,但方莫愚底蕴身后,千年时间修行至人间修士的顶峰,这已然是天才中的天才。
这时,有道童送来茶水,方莫愚邀请陈承安品尝一下道宗特产的悟道茶。
殿外云海翻腾,殿内檀香袅袅。陈承安与方莫愚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张古朴的石案,案上两杯清茶雾气氤氲。
“千年未见,原以为你这‘小魔鱼’能把道宗的机锋之术学个十足,怎地一身浩然气如此沉凝,倒像个学究了?”陈承安抿了口茶,率先开口,语气带着熟稔的调侃。
方莫愚方正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眼神却清澈而专注:“陈兄说笑了。浩然之气,至大至刚,重在养‘直’、养‘义’,岂能轻浮跳脱?这些年在经卷中沉浮,愈发觉得此道深远,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他周身气息沉静,确实如山岳般厚重,言语间引动周遭正气,使得殿内气息为之一肃。
“深渊薄冰?此言差矣。”陈承安放下茶杯,手指轻敲石案,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敲在道韵的节点上,“浩然气,源自内心,充塞天地。你只知其‘重’,可知其‘锐’?只知其‘凝’,可知其‘沛’?孟子曰‘吾善养吾浩然之气’,这‘养’字,非是闭门造车,压抑本性,而是存心养性,使其与天地正义共鸣。你性子厚重是根基,但若失了那股‘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绝与‘万物皆备于我’的磅礴,这浩然气,终究是‘小成’罢了,如何能称‘至大至刚’?”
他话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在方莫愚的心头。方莫愚眉头微蹙,陷入沉思,周身沉凝的浩然之气竟开始微微波动,似乎被引动了某种契机。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几声清越的鹤唳,伴随着数道强大的气息由远及近。
“妙啊!门外偶闻高论,不觉心痒,不请自来,还望陈道友勿怪。”声如洪钟,一位红脸膛、身形魁梧的长老大步踏入,正是主管炼器堂的烈阳长老。
“烈阳师弟还是这般急躁。”一位身着水蓝色道袍,气质温婉的女子缓步而入,乃是静心阁的秋水长老。她身后还跟着几位气息或凌厉、或飘渺、或厚重的长老,显然都被方才的论道吸引而来。
守山人微笑着示意看茶,很快,石案周围便坐下了七八位道宗顶尖人物。云霞透过殿门,在众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殿外偶尔有仙鹤掠过,留下清逸的影子。
烈阳长老性子最急,率先发难:“陈道友方才所言浩然气之‘锐’与‘沛’,老夫认同!我炼器之道,亦需一股‘千锤百炼,锋芒自现’的锐气,以及‘熔岩奔流,沛然莫御’的雄厚!然,过刚易折,过沛则滥。道友如何把握其中尺度?岂不知‘柔弱胜刚强’?”
陈承安颔首:“烈阳长老所言极是。刚柔并济,方是正理。然,此‘柔’非彼‘柔’。浩然气之‘柔’,是‘润物细无声’的教化,是‘海纳百川’的包容,其内核仍是至刚至正。譬如神剑藏于匣中,其锋不显,是为‘柔’;一旦出鞘,光寒九州,其‘锐’自现。这其中的尺度,在于心。心正,则气正;心至公,则气至大。心若偏私,再‘柔’也是虚伪,再‘沛’也是祸患。”
一位身形瘦削,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的凌风长老(主管刑律)接口道:“心?人心鬼蜮,最难测度!依我看来,不如以律法、规矩为纲,约束行为,导人向善。道,在于秩序!井然有序,则万物生焉。浩然气若只凭一心,未免失之虚妄。”
“凌风师兄此言,贫道不敢全然苟同。”一位手持拂尘,仙风道骨的云渺长老(精研自然之道)轻拂拂尘,缓声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道法自然,何曾刻意立下秩序?春华秋实,生老病死,看似无序,实则蕴含至理。浩然气,亦当如此,发乎本心,合乎天道,而非强求于外律。强求之‘善’,非真善也。”
陈承安看向云渺长老,眼中露出赞赏:“云渺长老深得自然三昧。然,天道无情,人道有情。浩然气,正是连接这‘无情天道’与‘有情人心’的桥梁。人感知天地正气,内化为自身之气,再以此气行正义之事,影响世间,这便是‘人参天地’!律法规矩,是人道秩序的显化,其根源,亦当是这天地间的公义之气,而非冰冷条文。”
一位一直闭目养神,气息如同大地般厚重的坤元长老(掌管灵植地脉)此时睁开眼,声音沉稳:“陈道友强调心、气、天。然,万物依地而生,依灵而长。我观地脉流转,灵机消长,方知‘厚德载物’之重。浩然气若只知刚锐进取,不知沉淀积累,滋养万物,岂非成了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德’不厚,何以载‘道’?”
“坤元长老点出了关键。”陈承安正色道,“养气即是养德,养德方能载道。这‘厚德’,并非静止的积累,而是动态的涵养与生发。如同大地,看似沉寂,实则内含无穷生机,孕育万千。浩然气的‘沉淀’,是为了更磅礴的‘勃发’;其‘滋养’,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力量。刚锐是其用,厚重是其体,体用一如,方是圆满。”
辩论越来越激烈,各位长老引经据典,从自身修行出发,阐述对“道”的理解。有主张“绝圣弃智”回归本真的,有坚持“格物致知”穷究道理的,有认为“唯精唯一”方是坦途的。殿内道韵交织,时而如烈火烹油,时而如清泉流淌,时而如泰山压顶,时而如清风拂面。殿外的云海仿佛也受到牵引,翻涌聚散,幻化出各种形态。
陈承安始终从容,他或引《道德》、《南华》,或论《孟》、《荀》,甚至结合自身对空间、法则的领悟,触类旁通。他并不直接否定任何人的观点,而是以其为基石,向上、向深处挖掘,指出其中的局限,并展现出一种更为圆融、更为根本的“大道”视角。
他谈“空间”并非虚无,而是承载与连接的根基,如同“道”之“无”;谈“法则”并非束缚,而是万物运行的规律,如同“德”之“有”。他将浩然气与天地正气、宇宙法则联系起来,指出真正的“浩然”,是内心道德律与天地运行律的高度统一。
起初,长老们还带着质疑与争胜之心,但随着论道深入,他们脸上的神色逐渐由审视变为思索,由思索变为惊叹,最后由惊叹变为叹服。
当最后一位发言的玄机长老(擅长推演卜算)提出的“天命难违,顺时应势”的观点,被陈承安以“知天命,更尽人事;顺天道,亦要裁夺辅助。浩然者,正是这‘裁夺辅助’的勇气与担当所在!”完美回应后,整个大殿安静了下来。
烈阳长老长叹一声,抱拳道:“陈道友学贯天人,思接寰宇,老夫……服了!听君一席话,胜读百年书!”
凌风长老紧绷的脸上也露出一丝释然的笑意:“以往只知律法森严,今日方知,律法之魂,在于人心之正,在于那口浩然之气。受教了。”
云渺长老抚掌轻笑:“妙极!以无情天道为基,立有情人道之功,陈道友这番‘桥梁’之论,点醒了我这梦中人。”
坤元长老重重顿首:“体用一如……好一个体用一如!我守着这大地千年,今日才真正明白何为‘厚德载物’的动态真义。”
秋水长老眼波流转,看着陈承安,柔声道:“道友之言,如清泉涤尘,让我这静心阁,也仿佛照进了更广阔的天空。”
方莫愚起身,对着陈承安深深一揖,神情激动而虔诚:“陈兄今日点拨,如开茅塞!我知前路该如何行去了!”他周身那股沉凝的浩然之气,此刻仿佛活了过来,虽依旧厚重,却多了一份昂扬向上的生机与内在的光明。
守山人看着眼前这一幕,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殿外,云开雾散,夕阳金辉洒落,将整个道宗映照得如同仙境。仙鹤齐鸣,绕殿三匝,仿佛也在为这场精彩的论道喝彩。
陈承安安然受礼,心中亦是一片澄明。与这些真正的修道者论道,对他而言,亦是一次难得的梳理与升华。他看向殿外那辉煌盛景,知道这道宗,比他想象的还要不凡,而未来的路,似乎也因为这口浩然气,变得更加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