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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泪湿锦衾唤玉醒 ,长日孤灯待春归(2 / 2)

多荒谬啊!他渡众生苦厄,受万界香火,偏偏在妻子命悬一线之际,甘愿化作最盲目的凡人,将全部希望寄托于他人之手。

这忘却,比殿门的隔绝更彻骨;这醒悟,比冬日的寒风更凛冽。

此刻冷静下来(如果这心如火焚的状态能称为冷静的话),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

玉儿,他的玉儿,那个平日里连被绣花针轻轻扎一下都会红了眼圈,委屈巴巴地要他哄上半天的小娇娇。

她胆小,怕生,心思细腻得像初春最娇嫩的花瓣,又格外依赖他。

尤其是受伤昏迷之后骤然醒来,发现自己孤零零地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周遭尽是冰冷陌生的气息。

她会怎样?那梨花带雨的小脸瞬间浮现在白战眼前,清晰得让他心痛欲裂。

她一定会茫然四顾,找不到熟悉的身影,巨大的恐惧会瞬间攫住她。

然后,那些晶莹剔透的“小珍珠”——她委屈害怕时最爱的眼泪,就会扑簌簌地滚落下来,止也止不住。

她是水做的骨肉啊,泪水总是来得那样轻易,却又那样真实地灼痛他的心。

想到这里,白战感觉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渴感更加强烈了,他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却只尝到口腔里弥漫开的苦涩。

胸腔里的那团火似乎烧得更旺了,几乎要将他整个吞噬。“该死!”

一股难以排遣的暴躁猛地窜起,他压抑不住地低咒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濒临爆发的戾气,在寂静的回廊里显得格外突兀,“芳芷婶婶……怎么还不来?”

他焦灼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扇紧闭的、象征着等待和未知的殿门,似要用目光将它烧穿一个洞来。

殿门上的兽首衔环,在晦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冷漠地回视着他。

殿内,丛芳芷的闺房连着用作临时诊室的内殿,弥漫着一种与外间寒冬截然不同的静谧和药香。

空气里浮动着一股清苦而悠远的草木气息,混合着淡淡的、品质极佳的沉水香,营造出一种令人心神稍安的舒缓氛围。

角落的紫铜麒麟香炉,正袅袅升起一线青烟,笔直而纤细。

内殿深处的暖榻上,厚厚的云锦褥子间,静静躺着昏迷不醒的拓跋玉。

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细密的冷汗沾湿了额角几缕散落的鬓发,紧紧贴在光洁的额际,更显出几分脆弱的憔悴。

那双平日里总是盛满了灵动笑意的眼眸紧闭着,长而卷翘的睫毛在她毫无血色的脸颊上投下两小片阴影,脆弱得如同易碎的蝶翼。

她的裤角已被仔细剪开至膝上,暴露出的景象令人心头骤紧——那白皙如玉的肌肤上,赫然分布着?十七个触目惊心的孔洞!?

这些孔洞大小不一,小如豆粒,大若指节,深深蚀入皮肉之中,?如同被无形的恶兽啮咬过一般?。

孔洞边缘的皮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焦黑、硬化状态,仿佛被强酸瞬间灼蚀凝固,?翻卷起的焦皮边缘是暗沉的黑褐色?。?

孔洞深处可见模糊的、颜色异常的肌肉组织,残留着?一丝难以形容的?、若有似无的、带着水腥气的阴冷气息?——正是那蚀骨湖水的遗毒。

周围的肌肤并非红肿淤紫,而是呈现一种?死气沉沉的青白色?,肿胀紧绷,与白皙的肤色形成骇人的对比。

密密麻麻的创口组合在一起,显得格外狰狞可怖,如同精美的瓷器被粗暴地凿穿了十七个窟窿。

丛芳芷正坐在榻边的绣墩上。她一身素雅的藕荷色衣裙,只在衣襟袖口处绣着几簇淡紫色的兰草,乌发简单地挽成一个圆髻,斜斜插着一支素银镶珍珠的簪子。

她并非拥有移山倒海仙力的修士,只是一名在丹霞阁中凭借精湛医术和仁心立足的普通医女。

此刻,她正全神贯注,眼神专注而沉稳,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世上最珍贵的瓷器。

她刚刚用浸透了特制解毒药液的雪白细棉布,?极其小心、逐个地?为拓跋玉清理了?每一个孔洞内部及周围?的污迹和那?顽固残留的蚀骨毒素?。

此刻,她?放下棉布,换用一柄细小的、顶端呈圆勺状的玉质器具?。

小心翼翼地?从旁边矮几上放置的白玉小瓷盒里,?舀取少许?那半透明的翠绿色膏体——?散发着沁人心脾的、生机勃勃的草木清香的“碧玉生肌膏”?。

此膏对治疗皮外伤、祛瘀生新有奇效,此刻正是对抗这可怕蚀孔的关键。

丛芳芷的动作?更加缓慢而精准?,?屏息凝神?。她?先将一点莹绿的药膏精确地放置在孔洞边缘焦黑的硬化处?。

然后用玉勺底部极轻极柔地、以点按旋转的方式?,?将药膏缓缓推入孔洞深处,力求让药效能渗透至受损的组织?。

每一次点涂都?耗费着巨大的心神?,?避开那些最脆弱的孔壁和深处翻覆的组织?。

她那带着常年处理药材留下淡淡薄茧的指尖,此刻传递出的?不止是安抚,更是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与呵护?的力量。

她看着拓跋玉毫无血色、眉头即使在昏迷中也微微蹙起的小脸,心中涌起更深沉的叹息:?“这孩子,竟遭了这般锥心蚀骨的劫难……”?

幸好送来得及时,毒素清理得也还算彻底,剩下的便?是这遍布腿上的恐怖外伤需要极其精细的护理和漫长的静养恢复了?。

就在她专注于指尖细微的操控时,轻轻的叩门声响起,打破了内殿的宁静。

声音很轻,带着十足的恭敬,显然是怕惊扰了里面的病人。

“进。”丛芳芷没有抬头,手上的动作也未停,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吱呀——”一声轻响,外殿的门被推开。

一名穿着淡粉色罗裙、梳着双丫髻的年轻仙婢垂着头,迈着细碎而无声的步子,如同流水般轻盈地走了进来。

她始终低眉顺眼,视线恭敬地落在自己脚下三尺之地,直到行至丛芳芷身前四五步远的地方才停下,深深敛衽一礼:“禀夫人,”

仙婢的声音清脆而柔和,如同玉珠落盘,却又刻意压低了音量,“龙隐公子在外求见,已等候多时,似是十分焦灼。”

丛芳芷涂抹药膏的手终于微微一顿。她抬起眼,那双温和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那个臭小子……她心中暗道,目光又扫过榻上昏迷的拓跋玉。

龙隐的焦急在她意料之中,这对小夫妻的感情有多深,她是看在眼里的。

只是……她看了看自己手上尚未完成的包扎,又看了看拓跋玉依旧沉睡的脸庞。

“知道了。”丛芳芷收回目光,平静地应道。她将玉刮刀轻轻放回矮几上的托盘里。

拿起一块干净的素白软纱布,仔细地擦拭自己的指尖,每一根手指都擦得格外认真。药膏可不能沾染到别处。

仙婢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姿态恭敬地等待着下一步指令。

丛芳芷擦净手,站起身,莲步轻移,走向仙婢,示意她起身:“走吧。”她的声音恢复了寻常的温和。

那仙婢立刻直起身,依旧垂首,侧身退后半步,让出主路。

丛芳芷走出内殿的门,守在门帘外的另两名身着同样水绿罗裙的仙婢立刻上前。

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落地,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小心翼翼地将厚重的雕花木门关上,严丝合缝,隔绝了内里的景象。

她们像两尊精致的玉雕,一左一右肃立在门外,神情专注地守卫着。

丛芳芷带着前来通禀的仙婢,穿过光线略显幽暗、陈设简洁雅致的外殿。

殿内摆放着紫檀木的桌椅和博古架,架上陈列着一些古朴的药典和雅致的瓷器。

她们走向那扇紧闭的、象征着内外之隔的沉重殿门。

殿门由厚重的楠木制成,上面雕刻着象征祥瑞的云纹和仙鹤,门环是两只衔着铜环的螭首,沉甸甸的,透着岁月的古意。

通禀的仙婢快步上前,伸出双手,用力地、缓慢地拉开了其中一扇沉重的门扉。

门轴似乎许久不曾这般被急促地开启过,发出一声悠长而沉闷的“吱呀——”,在这寂静的午后像是投入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殿外的凝滞空气。

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岁月锈涩感的声响,如冰冷的针尖,猛地刺穿了白战那被焦灼和胡思乱想填满的意识。

他背对着殿门的身躯骤然一僵,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定住了一瞬。

那洒落在他月白色锦袍上的、被冬日枯枝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斑驳光影,也随着他身体的紧绷而微微晃动了一下。

午后的阳光,带着虚假的暖意,穿过稀疏的枝桠,在他身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图案,却丝毫温暖不了他冰冷焦灼的心湖。

下一秒,那僵直的背影猛地转了过来!动作迅疾得几乎带起一阵微弱的风。

他深邃的眼眸如同黑暗中骤然燃起的火炬,瞬间锁定了那扇开启的门扉,锁定了门内走出的身影。

所有的等待、所有的煎熬、所有的恐惧与自责,在看清丛芳芷面容的那一刹那,都化作了喉间滚烫的岩浆。

丛芳芷的身影甫一出现在殿门的光影交界处,龙隐便已大步流星地迎了上去。

他的步伐带着一种几乎失控的急促,却又在距离她几步之遥时,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硬生生刹住。

他高大的身影在阳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几乎将丛芳芷完全笼罩其中。

“芳芷婶婶!”白战开口,声音嘶哑得可怕,像是粗糙的砂砾在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从胸腔深处强行挤出的艰难。

他剧烈起伏的胸膛显示出内心的极度不平静,那双紧盯着丛芳芷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慌和希冀。

像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玉儿她……如何了?”

他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生怕惊扰到什么脆弱之物的颤抖,“中途……中途可有醒过来找我?”

最后几个字问得格外急切,饱含着深切的期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害怕听到否定答案的卑微。

他的目光甚至越过了丛芳芷的肩膀,试图从那敞开的殿门缝隙中窥探到一丝内里的景象。

丛芳芷站定,目光落在白战布满血丝的双眼、紧抿的薄唇和线条紧绷的下颌上。

他整个人像一张拉到极致的弓,随时可能断裂。

然而,她却在这样的紧张氛围中,唇角微微一弯,漾开了一个温和而带着些许促狭的笑意。

“臭小子,”她的声音带着长辈特有的亲昵和一丝了然于心的打趣,像一阵和煦的微风,试图吹散龙隐周身紧绷的戾气:

“这才多大一会儿功夫不见,就急成这副模样了?站在这风口里吹冷风,不怕冻着?倒是把你媳妇儿心疼得紧哟!”

她的话语轻松,带着善意的调侃,目光里却含着对晚辈的关切和对这份深情的了然。

她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自然地转过身,裙裾微漾,向殿内走去。“跟我进来吧!”声音温和却不容置喙。

白战闻言,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立刻抬步跟上,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

他内心的急切再也掩饰不住,只想立刻冲到妻子身边。

那两位等待在殿内的仙婢,训练有素地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约莫一丈之隔,无声无息地肃立在门前,恰似两道沉静的绿色影子。

穿过光线幽静、弥漫着淡淡药香的外殿。

殿内的紫檀桌椅、博古架上的瓷瓶药典,此刻在白战焦急的眼中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他的全部心神都锁定在前方丛芳芷的背影,以及那通往内殿的第二道门。

短短的一段路,在他感觉却漫长得却像是跋涉了千山万水。

终于,再次来到那扇隔绝着内殿的雕花木门前。

先前肃立在门前的两名仙婢早已做好准备,无需任何言语指令。

在丛芳芷走近的瞬间,便默契地同时伸出手,动作轻柔而流畅地将两扇殿门向内推开。

门轴转动,发出比外殿门更为轻微柔和的“咯吱”声。

一股更加浓郁的药香混杂着女子闺房特有的淡雅馨香,从门内扑面而来。

殿门洞开,内里的景象映入眼帘。

光线比外殿更为柔和,铺设着厚厚的地毯,陈设雅致而温暖。最深处,隐约可见暖榻的轮廓。

丛芳芷没有丝毫停顿,提起镶着银边的藕合色裙裾,步履从容地踏入内殿的幽暗空间。

绣鞋落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仿佛踩着秋日的落叶。

阳光从高窗斜射而入,在空气中舞动着尘埃的金粉,将她身影拉长如一道优雅的剪影。

裙摆随着步伐轻盈摇曳,裙褶间绣着的缠枝莲纹在光线下若隐若现,宛如水面涟漪荡漾开去。

她未曾回头,只微微侧过脸庞,唇角抿着医者特有的沉静,目光如古井般深邃,无声地牵引着身后之人。

白战紧随其后,脚步迅疾如风。他身着月白色长袍,袍角沾染着旅途的泥尘,随着他的移动在空气中划出急促的弧线。

玄色长靴踏过地毯时,激起一片细小的绒毛尘埃,在光束中悬浮如微雾。

他的呼吸粗重而紊乱,胸膛起伏间透出压抑不住的焦灼——仿佛一头被困的野兽,正奔向最后的救赎。

两名身着素色棉布裙的普通侍女默默跟随,她们保持着约莫三步的距离,脚步轻巧得像猫,裙裾拂过檀木门框时,留下淡淡的皂角清香。

四人踏足内殿,只见紫檀木架上摆满青瓷药罐,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药草气息:三七的辛辣、当归的苦涩、艾草的清冽,交织成一股令人心神安定的暖流。

壁炉中炭火噼啪作响,火光投在墙上的山水画屏上,映出斑驳摇曳的影子。

丛芳芷领着白战来到床榻前。那是一张雕花楠木大床,垂着浅紫色的纱帐,帐幔被金钩束起,露出榻上的人影。

拓跋玉静静躺着,身覆一床蜀锦绣花被,被面上绣着折枝海棠,鲜红的花瓣与她苍白的脸色形成刺眼的对比。

她双目紧闭,长发如瀑散落在枕畔,几缕发丝被冷汗黏在额角。

那道紧锁的眉头在眉心刻出一道深痕,仿佛正承受着无形的枷锁,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伴随着唇瓣的轻颤,似在无声呻吟。

薄被下的身躯单薄如纸,指尖露在被外,指甲泛着病态的淡紫色。

白战上前一步,没有犹豫地坐在榻沿的矮凳上。楠木凳面冰凉,透过薄薄的衣料刺入肌肤,他却浑然不觉。

他的目光如烛火般炽热,锁定在妻子脸上——那熟悉的轮廓,此刻却像易碎的瓷器。

他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颤抖着伸向锦被边缘,指腹离那素色被面仅一寸之遥时,丛芳芷的声音如清泉般流淌而出:“都退下吧。”

她并未回头,只轻轻摆了摆手。两名婢女闻声,低头屈膝,悄然退出内殿,足音消失在长廊尽头。

丛芳芷自己也缓缓转身,步履沉稳地向殿外走去,裙裾在晨光中渐行渐远,最终隐入门外的光影里。

白战朝着她离去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腰背弯曲成虔诚的弓形。

额前几缕散落的发丝垂落,遮住他眼底翻涌的波澜。

这个动作短暂而庄重,透着由衷的感激——丛芳芷不仅是医者,更是给了他们独处的恩赐。

起身时,一滴泪水无声滑落,砸在榻边的地毯上,晕开一小片深色水痕。

他再也抑制不住,猛地俯身,将昏迷的拓跋玉连人带被抱入怀中。

锦被裹着她的躯体,触感柔软却冰凉,像抱着初冬的薄雪。

他的手臂收紧,脸颊贴上她额角的瞬间,泪水如决堤的江河滚滚而下,灼热地烙在她冰凉的肌肤上。

手指轻柔地抚上她面颊,那失血过多的小脸苍白如纸,细腻的皮肤下可见淡青的血管脉络,仿佛一碰即碎的琉璃。

哽咽声从喉间溢出,破碎而低沉,他贴着耳畔轻唤,声音沙哑如砂纸磨过:“玉儿…醒醒…夫君…夫君来接你回家了。”

这句呼唤在寂静的内殿回荡,混合着壁炉炭火的噼啪声和窗外鸟鸣的啁啾,化作最沉痛的誓言。

阳光照在他泪湿的侧脸上,映出眼角细密的纹路——那是日夜担忧刻下的印记。

怀中的拓跋玉依旧沉睡,唯有睫毛微微一颤,似在梦中对这份呼唤作出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