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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朱门旧影惊重见,青丝犹在未识君(2 / 2)

“江木!”楚言下意识地惊呼出声,本能地向前迈了一步伸出手,想去抓住他。

同袍多年,他从未见过江木如此模样。如此脆弱,如此疯狂,如此……不顾一切地奔向毁灭。

但江木的身影,已经如同离弦之箭,又如同被无形鞭子抽打的陀螺,疯狂地冲下了府门前的石阶。

他跑得毫无章法,毫无方向,只是拼命地向前冲,要将这沉重的府邸、这痛苦的记忆、这噬心的愧疚、这无法面对的“幻影”……统统甩在身后!

他腰间悬挂的铜制腰牌在剧烈的奔跑中猛烈地撞击着冰冷的皮甲护腰,发出杂乱刺耳的“哐当哐当”声响,像为他仓惶的逃离敲响了急促的丧钟。

衣袍的下摆被他自己狂乱的脚步踩踏、撕裂,沾满了仆仆风尘和方才跌倒时蹭上的污渍,在身后猎猎翻飞,如同破损的战旗。

夕阳,那轮巨大的、燃烧着的赤金色火球,正沉沉地坠向远方的地平线。

它投下的万丈余晖,像一幅巨大而悲壮的泼血画卷,将整个天地都染上了浓重的、近乎凄艳的橙红与暗金。

朱漆斑驳的将军府门楼、门口静默的石狮、街边摇曳的梧桐树影……所有的一切,都被镀上了一层流动的、近乎不真实的金边。

江木狂奔的身影,就这样决绝地、义无反顾地一头扎进了这片辉煌而苍凉的暮色之中。

他的背影在长长的石阶上拖曳出不断拉长、扭曲的暗影,随着他跌跌撞撞的脚步剧烈摇晃。

他像一支射向夕阳的箭矢,又像一滴试图逃离熔炉却注定要被蒸发的血珠。

金色的光晕笼罩着他,却驱不散他周身弥漫的、浓得化不开的绝望与仓惶。

他奔过府前空旷的广场,带起的风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

他冲上府邸前的宽阔街道,惊得路边几个刚刚点起灯笼的小贩愕然抬头。

他似乎撞翻了某个摊位的边角,引来几声惊呼和怒骂,但他充耳不闻,脚步丝毫未停,反而更快了,似要将那些声音也一并甩开。

他的身影在攒动的人影和渐起的暮色中忽隐忽现,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最终,在那巷口转角处,一棵巨大的、虬枝盘曲的老槐树下,他最后的身影,像一抹被强行抹去的墨痕,猛地一闪,便被那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暗金色余晖彻底吞没。

消失得无影无踪,好比一滴水融入了燃烧的火海。

只留下身后一条被仓皇脚步搅乱了光影的、空空荡荡的长街,和将军府门前死一般的寂静。

那一声声绝望的嘶吼、“没有死”的疯狂否认、痛苦的自责呢喃,似乎还在半凝固的空气中隐隐回荡、震颤,然后被越来越深的暮色一寸寸吞噬、消弭。

直到此刻,站在原地,后背死死抵着冰冷树干的小丫鬟——青儿,才仿佛被解除了定身的魔咒。

她依旧保持着那个因剧烈咳嗽而蜷缩的姿态,小小的身体却筛糠般剧烈地颤抖起来,幅度之大,几乎要散架。

刚才经历的一切:粗暴的拉扯、窒息的拥抱、男人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她颈间的触感。

那撕心裂肺的吼叫、那充满毁灭气息的崩溃、那不顾一切的狂奔……

无数混乱而恐怖的碎片,带着巨大的冲击力狠狠地砸在她一片空白的大脑里。

恐惧。无边的、冰冷的恐惧,似毒蛇,瞬间缠绕了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比刚才被勒住时还要窒息。

那双原本圆睁着、充满警惕的杏眼,此刻瞳孔放大到了极致,里面所有的神采都被极致的惊骇取代,只剩下茫然一片的空白和无法聚焦的失神。

小小的嘴唇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微微张着,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只剩下细碎的、无法控制的牙齿磕碰的咯咯轻响。

脸颊上被泪水冲刷出的冰凉痕迹还在,混合着羞愤未退的滚烫。

她像一尊被骤然投入冰窟、又被狠狠摔打过的精美瓷偶,外表看似完整,内里却已布满了细密的裂纹,只需轻轻一触,便会彻底粉碎。

她吓傻了。彻彻底底地、魂飞魄散地吓傻了。那个刚才还跳着脚骂人、嚣张泼辣的小丫鬟,此刻只剩下一个被巨大恐惧攫住的、脆弱不堪的空壳。

而几步之外,楚言伸出的手还僵在半空,方才那一步迈出的姿态也凝固着。

他高大挺拔的身躯恍若被施了定身术,一动不动地钉在原地。

脸上残留的怒容早已被一种极致的、颠覆认知的震撼所取代。

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眸中,翻涌着惊涛骇浪——正是难以置信!犹是层层叠叠的惊疑。

亦是目睹山峦崩塌般的剧烈冲击,更是对同袍兄弟那瞬间爆发的、足以摧毁一切的巨大痛苦感同身受的深切刺痛。

青儿保持着虾米般蜷缩的姿势,喉头残留着被铁箍勒过的幻痛。

月光从菱花窗格漏进来,在地面投下牢笼似的条纹光影。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三个心跳,又或许长过奈何桥,她筛糠般的颤抖突然凝固。

?“咔哒。”?

齿列相击的微响在死寂中格外清晰,像瓷偶关节脱臼的预警,这声音惊醒了她。

圆睁的杏眼里,失焦的瞳孔猛地收缩成针尖,映出廊柱上那片被利器刮落的朱漆。

那片刺目的红让她想起江木赤红的眼眶,想起他滚烫泪水坠在她颈窝时烙铁般的触感。

“逃!”这个字从脚底板炸上来,撞得她天灵盖嗡嗡作响。

她几乎是弹射起身的,动作僵硬得像断了线的提线木偶,膝盖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左脚绊在翘起的青砖缝里时,她甚至没感觉到疼。那只绣着缠枝莲的软底绣鞋永远留在了照壁阴影下,像一缕被遗弃的魂魄。

赤足踏过冰凉的石板路,每块砖缝都在吮吸她的体温。

腰间挂着的铜钥匙疯了似的抽打胯骨,叮当声敲碎暮色,引得巡夜家犬在拴链尽头狂吠。

她不敢回头,总觉得后颈还残留着男人带着血腥气的吐息,就像他冲出府门时撕裂的衣襟下摆,在暮风里猎猎招展成索命的幡。

月亮被云吞没的刹那,她撞进西侧巷道的浓稠黑暗。

腐草与夜来香的腥甜裹住她,苔藓滑腻的触感从脚心窜上脊椎。

当李嬷嬷小院门楣上褪色的“慈安”二字撞入眼帘时,她正被凸起的树根绊得向前扑去。

?“呃!”?

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齐根折断在门板上,留下半月形血痕。

她像块湿透的破布瘫倒在台阶前,肋骨下那颗狂跳的心脏几乎要顶穿皮肉。

“嬷...嬷嬷?”嘶哑的呼唤被黑暗吞噬。

没有熟悉的药油味,没有熏蚊的艾草烟,只有水缸里浮萍腐败的甜腥。

她手脚并用地爬过门槛,带翻门边晾药的小竹匾。晒干的陈皮撒了满地,踩上去发出枯骨碎裂的脆响。

东厢房的门虚掩着,月光在地面拖出惨白长痕。梳妆台上那面磨出毛边的菱花镜里,突然映出个披头散发的鬼影:左颊残留着男人指痕的淤青,颈侧凝结的泪渍在月光下泛着盐霜似的微光。

她猛地抓起针线篓里的剪刀,镜面霎时蛛网密布,将那张破碎的脸割裂成无数颤抖的残片。

将军府东院寝殿内,博山炉吐着安神的苏合香。拓跋玉散着鸦青长发卧在贵妃榻上,雪青色寝衣滑落肩头,露出半截凝脂般的脖颈。

白战屈膝半倚在榻沿,拇指轻轻摩挲妻子微隆的小腹。烛火在他玄色常服的金蟒纹上浮动,冷硬甲胄早已卸在门外。

“今日踢腾得厉害。”拓跋玉抓住丈夫的手指往右腹按,“像匹小野马在练蹴鞠。”

白战掌心突然触到生命的搏动,素来冷峻的眉峰瞬间融化。他俯身将耳朵贴上去,喉结上下滚动:“待他出世,我亲手打把银鞘匕首...”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窗外玉兰树沙沙摇响,暗影在窗纱上描摹出交颈的轮廓。

浮春端着药盏退到碧纱橱外,朝锦书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月光穿过檀木槅扇,在她们素色裙裾缀上流动的银斑。两人踮脚穿过回廊时,浮春腰间禁步的玉环突然叮咚作响。

“作死呢!”锦书慌忙按住她的手,“吵醒主子揭了你的皮!”

浮春吐舌去解禁步丝绦,腕间翡翠镯子却勾住了锦书鬓边的点翠蜻蜓簪。

两人在月洞门前纠缠成慌乱的剪影,直到锦书发髻散下半缕青丝,浮春的禁步丝绦缠成死结。

庖厨方向飘来焦糖炙肉的香气,混着新出炉胡麻饼的热浪。

李嬷嬷端着錾花黄铜暖手炉?转过假山,炉口逸出的?青烟在烛光里曳成银丝?,松鹤纹缎面鞋突然踩进摊泼的淘米水里。

“哎哟喂!”?炉盖应声弹开,滚烫的香灰泼溅而出,在她石榴裙上烙下点点焦痕。

抬头刹那,她撞见两双含泪的眸子。浮春髻边摇摇欲坠的蜻蜓簪,锦书腕间绞成麻花的禁步丝绦,都沾着千里风尘的倦意。

暖炉“哐当”砸落青砖,炉膛里未燃尽的银骨炭迸溅四散,在砖缝间滚落成一地冰冷的、闪烁的黑色星子。

李嬷嬷枯枝般的手猛地攥住两个姑娘的肘弯,指甲掐进浮春新制的云锦袖:“两个死丫头!京城的龙肝凤髓把你们肚肠都吃金贵了?”

她嗓门震得回廊瓦当簌簌落灰,眼角的笑纹却堆成秋菊,“王妃午膳进的香不香?小主子夜里闹不闹?”

锦书哽咽着把头埋进嬷嬷的栗子色比甲,嗅到熟悉的艾草香。

浮春突然摸到嬷嬷手背新增的褐色斑块,眼泪砸在老人暴着青筋的手背上。

李嬷嬷触电般抽手,腰间的黄铜钥匙串哗啦作响:“哭什么丧!老婆子还没喝你俩的敬老茶呢!”

三人身影纠缠着挪向庖屋时,谁都没注意西墙根溜过的黑影。

青儿抱着从李嬷嬷炕头偷拿的旧袄,赤脚踏过带露的草径。

那袄子前襟染着深褐色的药渍,像泼墨的残梅。

她把自己蜷进马厩草料堆的顷刻间,将军府钟楼传来三更鼓响。

戌时的更鼓声浪推过屋脊,铜锤撞击的余波在飞檐斗拱间层层荡开,最终撞碎在东院寝殿的窗棂上。

薄如蝉翼的桑皮纸震颤着,将朦胧的灯影筛成满地碎金。

拔步床内,拓跋玉在丈夫怀中不安地翻身,锦被滑落处露出一截凝脂般的肩胛。

指尖无意识揪紧白战散开的素绸中衣襟口,丝绸在她指腹下皱缩成绝望的旋涡。

“夫君…”她闭着眼往他胸膛深处埋,呓语带着蜜糖般的黏腻,“…我好饿呀…有吃的没…”

白战剑眉骤然蹙紧,凌厉目光如淬火刀锋刺向窗外。

沉沉的夜雾正吞噬着庭中那株老紫薇,虬枝在黑暗里扭曲蠕动,仿佛有什么无形之物正在汁液饱满的树皮下无声溃烂。

妻子温热的鼻息拂过他锁骨,瞬间烫断了绷紧的神经。

他猛一收臂将人打横抱起,赤足踏上冰凉的金砖地。

那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像无数细小的银针,倏忽刺穿了长途跋涉带来的最后一点麻木。

脚下是镜面般光滑、坚硬无比的辉煌,映着殿顶垂落的黯淡天光,也映着他风尘仆仆、沾满泥土的脚踝轮廓。

每一步落下,都无声无息,却又在这过分空旷的殿宇里激起心底深处沉闷的回响。

金砖的奢华冰冷地舔舐着脚心,提醒着他与这方天地的格格不入,仿佛赤身闯入了一个凝固的、拒绝温度的黄金囚笼。

拓跋玉小猫似的在他颈窝蹭了蹭,垂落的发丝扫过他喉结。

刚将人安放在外间贵妃榻的狐裘垫里,漆雕殿门“吱呀”洞开。

李嬷嬷垂首立在光影交界处,身后浮春与锦书各擎一盏琉璃宫灯,暖黄光晕流淌在三人肩头。

李嬷嬷臂间稳稳托着錾花黄铜暖炉,炉口逸出的青烟被穿堂风扯成游丝,在她石青色比甲上勾出淡银纹路。

“少夫人饿得巧了,”李嬷嬷笑纹里渗着慈蔼,侧身让两个丫头鱼贯而入。

浮春手中剔红捧盒层层展开,锦书腕间禁步丝绦随着摆膳动作轻晃,金玉相击的碎响惊醒了拓跋玉。

她揉着眼撑起身,鼻尖忽地一皱:“松木熏鸭?”

暖炉被悄然置于高几。李嬷嬷揭开捧盒最上层,鎏金葵口盖下腾起带着果木香的白雾:“是庄子上新贡的野鸭,拿秋梨木慢煨了整日。”

琥珀色的鸭皮淋着晶亮酱汁,石榴籽与糯米在鸭腹中若隐若现。

浮春正将青玉碗盏轻放案上,碗内凝脂般的酪浆里浮着鲜红樱桃,恰似雪地里滚落胭脂珠。

他走到殿柱旁阴影覆盖的角落,那里静静躺着他的军靴。

他靠着冰凉的石柱缓缓坐下,粗糙的指尖划过同样冰凉的金砖边缘。

拿起靴子,皮革早已磨损得失去了原有的光泽,内里凝结着他一路的风霜汗渍。

左脚,然后是右脚。他用力地将脚塞进那熟悉却更加逼仄的空间里,脚趾在金砖地上舒展过的最后一丝自由被瞬间剥夺。

皮革的束缚感、靴底隔绝了那份透骨的冰凉,却也阻断了与这片土地最直接的连结。

他用力系紧鞋带,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力度,仿佛要将方才那短暂的、不合时宜的赤诚彻底封印。

站起身时,靴底敲在金砖上,发出了沉闷而空洞的笃笃声,一下,又一下,朝着那食案威严走去。

白战目光扫过食案,转向嬷嬷时放缓了声气:“有劳费心。”

他顿了顿,从缠枝莲银唾壶旁拾起个锦囊抛过去,“前儿得的龙脑香,嬷嬷夜里点着安神。”

三人退下的脚步比秋叶坠地还轻。浮春簪头的蜻蜓翅掠过门框,锦书腰间丝绦在门槛上拖出半道流云痕。

待门扉合拢,白战指尖捏着的犀角箸突然顿在鸭腹上方,窗纸上倏然掠过几道狂奔的剪影,像惊惶的雀鸟撞破夜色。

西厢耳房溢满暖香。春桃正将煨在红泥小炉上的薏米粥端下,陶瓮底在榆木桌面烙出一圈白汽。

门轴转响惊得她险些打翻粥勺,抬头见李嬷嬷扶着门框急喘,脑后圆髻散下几缕银丝。

“青丫头呢?”嬷嬷目光如梭掠过空荡的通铺。

春挑腕间禁步“叮”地撞上门框:“申时三刻还见她晾晒自个的斗篷…”

“坏了!”李嬷嬷掌心佛珠啪地砸在腕骨,“东厨张妈说酉时见她在井台淘糯米!”

她猛地转身,松鹤纹缎面鞋跟碾过地心积着的淘米水,泥浆瞬间爬上银灰鞋帮。

二更的梆子声从府墙外荡来。春桃抓起窗台的羊角风灯,灯罩上还粘着白日里扑火的飞蛾残翅。

锦书已冲进庭院,浮春腰间丝绦缠住了月洞门旁的紫薇枯枝,“刺啦”一声裂帛响。

马厩腐朽的橡木气息混着干草腥甜,在第三次更鼓声中凝成实体。春桃的风灯照见草料堆旁蜷缩的人形。

青儿整个人陷在枯草里,发间簪的素银扁方歪斜着刺进草垛,像是绝望中扎下的锚。

秋夜寒露浸透她单薄的靛蓝衫子,布料紧贴脊背透出嶙峋的肩胛骨,活像折断的蝶翼。

“心肝儿哟!”李嬷嬷扑跪在地,枯掌触到那张小脸的瞬间倒抽冷气。

肌肤冷如井底镇着的寒瓜,偏偏颧骨烧着两团不祥的胭脂红。

锦书解下妃色绉纱披风裹住她时,触到怀中小人儿骤然的抽搐。

“疼…”青儿齿缝里漏出气音,冷汗浸透的碎发粘在颈侧淤痕上,白日江木钳过的指印已转为青紫。

浮春突然抓住锦书手腕。风灯摇曳的光圈里,青儿紧攥的右拳指缝渗出暗红。

李嬷嬷颤巍巍掰开那僵硬的五指,半枚染血的银丁香赫然在目。

花托尖锐处深深扎进掌心,凝涸的血痂裹着草屑,像朵开败的恶毒之花。

耳房内铜盆叮当。春桃绞滚烫的布巾敷在青儿腕间,皮肤下青紫的脉络在热力催逼下蚯蚓般蠕动。

锦书将参片压在舌下渡气,却见昏迷中人突然睁眼,瞳孔散成寒潭:“…血月亮…井里全是血…”

“魇着了!”李嬷嬷掐住她虎口,转头嘶声喊,“浮春开箱!朱砂安宫丸!”

榻边小几突然哐当剧震。青儿痉挛的手扫落药盏,褐黄汤药在砖地蜿蜒如蛇,浸透浮春慌忙抛下的杏子红汗巾。

那抹猩红刺得春桃捂嘴干呕,锦书腕间禁步的玉环在混乱中碎裂,满地翠屑混着药汁漫开。

待灌下丸药,李嬷嬷枯坐在脚榻捻动佛珠。灯芯噼啪炸响,将嬷嬷佝偻的影子投上墙壁,随火光涨缩如噬人的兽。

浮春用湿帕拭净青儿掌心伤口时,发现那孩子指甲缝里全是泥垢,像是曾死死抠抓过潮湿的泥土。

四更锣破窗而入时,李嬷嬷正将第六次凉透的巾子浸入铜盆。

烛泪在盘蛇烛台脚堆成赤珊瑚,映得她眼底血丝蛛网般密布。指尖试过青儿渐稳的鼻息,李嬷嬷终于瘫倒在藤椅上。

混沌梦境里尽是破碎画面:井台辘轳绞动的呜咽,被野猫撕扯的八宝鸭骨,少夫人樱桃酪碗底蜿蜒的殷红浆汁...突然有冰凉小手攥住她衣角。

“嬷嬷…冷…”

李嬷嬷惊坐起身。榻上青儿不知何时睁了眼,琉璃似的眼珠映着残烛,盛满将溢的惊惶。

李嬷嬷慌忙搂她入怀,单薄脊背在自己掌心下轻颤如离枝的秋蝉。

窗外风声骤紧,撕扯着马厩方向未收的草料席棚,哗啦声响似百鬼撕扯裹尸布。

当府墙外传来第六轮更锣声,李嬷嬷枯皱的腮边突然一凉。怀里的青儿蜷成胎儿的姿态。

滚烫的泪正源源不断渗进她松江棉的衣襟,那湿热隔着衣料灼痛了老人胸口的旧年疤痕。

寅时的墨色最是浓酽。锦书与浮春早已被嬷嬷赶回下房,春桃蜷在耳房东窗根的小榻上,鼾声混着窗纸震动。

唯有李嬷嬷还守着那盏残烛,蜡油淌过“将军府制”的阴文烙印,在锡盘里凝成啼血杜鹃的形状。

她忽然支起耳朵。瓦当上有极轻的足音踏过,像狸奴追逐飘落的银杏。

几乎是同时,东院寝殿方向传来半声短促的呜咽,旋即被呼啸的秋风撕碎。

李嬷嬷枯瘦的手悬在青儿额上半寸。月光突然刺透云翳,穿过窗棂将少女的脸分割成明暗两界。

那睫羽在光尘中颤动如垂死蝶须,泪痕未干的面颊上,一道窗格投下的阴影正森森横过脖颈,宛如铡刀落下的轨迹。

羊角风灯的最后一点豆火噗地熄灭。整个将军府沉入冰冷的墨色棺椁,唯余巡夜梆子穿透重重楼阁,一声,又一声,敲打着漫漫长夜里无声溃烂的魂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