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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九重深锁护凤梧,辰光慵倚暖鸳帷(1 / 2)

寅时末的微凉犹自徘徊,冰鉴内新置的寒冰正无声地凝着,沁出丝丝清寒。

混合着龙涎香沉静的尾调,以及浴桶那边飘来的、被热气蒸腾后愈发馥郁的花瓣余香。

那是夜合欢与素心腊梅的混合,清冽中带着一丝慵懒的甜媚。

殿角的鎏金仙鹤烛台上,巨大的龙凤喜烛已然燃尽,只留下一滩凝固的红泪和一缕若有似无的焦香,昭示着昨夜的喧嚣与炽烈。

值夜的宫灯也撤下了几盏,剩余的光线柔和而朦胧,透过层层叠叠的鲛绡纱帐,筛落在凤榻上,在皇后浓密的睫羽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皇帝并未真正入睡。他只是闭着眼,感受着臂弯里这份沉甸甸的柔软与依赖。

昨夜种种,如同滚烫的烙印刻在心头。她的生涩,她的惊惶,她最终承受不住晕厥在自己怀中的模样……都让他心底最坚硬的部分,悄然塌陷了一角。

他是天子,是万民之主,习惯了雷霆雨露皆施于人,习惯了掌控一切。

唯独在她面前,在她因自己而承受的这份柔弱苦楚面前,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以及一种近乎虔诚的愧疚。

指节分明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拨开她颊边一缕乱发,露出那张即使在沉睡中也精致得惊心动魄的容颜。

她的唇色很淡,像初绽的樱花瓣,微微有些肿,下唇内侧甚至能看到一点她自己咬破的细小痕迹。

皇帝的目光在那处细细碾过,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他俯首,一个比花瓣坠落还要轻柔的吻,珍而重之地印在她冰凉的额心。

殿外,更漏声沉缓悠长,清晰地报着时辰。卯时初刻了。

时间像指间沙,不容情面地流逝。皇帝心中那根紧绷的弦,随着更漏声悄然拉紧。

纵有万般不舍,他也必须起身了。早朝,是天子对天下的责任,是这身龙袍赋予他无法推卸的重量。

他缓缓睁开眼,深邃的眼眸在昏暗光线里如同浸在寒潭中的墨玉,清晰地映着怀中人的睡颜。

里面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眷恋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一夜未眠,精神的高度紧张与体力的消耗,即使是正值盛年的帝王,也感到了些许透支。

他动作极尽温柔地将自己的手臂从她颈下小心翼翼地抽出。

那沉睡的人儿似乎本能地察觉到热源的离去,秀气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发出一声含糊如幼猫嘤咛般的轻哼。

无意识地往残留着他体温的锦被深处蜷缩了一下,将半张小脸更深地埋了进去。

这细微的反应像羽毛搔过皇帝的心尖,酸软得一塌糊涂。

他几乎要忍不住重新躺下,将这个惹人怜惜的小东西重新拥入怀中。

然而,殿外,太监总管李德全那压得极低、却足够清晰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拖延的恭敬催促:“陛下,卯时二刻了,龙袍冕旒已在偏殿备好。”

皇帝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底深处的那份柔情已被坚毅与沉静取代。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凤榻上那隆起的小小一团,将滑落到她腰际的锦被仔细拉高,严严实实地盖到她秀气的下巴颏,确保没有一丝风能钻进去。

目光掠过凤榻中央,那块承载着某种证明意义的素白元帕,其上几点红梅依旧刺目。

他眼神微微一凝,随即移开,并未停留。昨夜的一切,已成定局,无需再以物证提醒。重要的是眼前的人,是她的安好。

他赤足踩在铺着厚厚缠枝莲纹绒毯的地砖上,悄无声息地绕过屏风。

屏风后,浴桶的水早已被宫女无声地抬走,地上水渍也擦拭得干干净净,只余淡淡花香萦绕。

“来人。”皇帝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刚醒的沙哑,音量控制得恰到好处,既能让殿外候着的人听见,又绝不会惊扰内殿酣睡的皇后。

殿门应声被推开一道缝隙,李德全领着四名捧着衣物的宫女鱼贯而入,动作轻巧得如同狸猫。

他们甚至不敢抬眼向内殿张望,只将头垂得极低,目光落在自己脚尖前三寸之地。

皇帝张开双臂,如同接受一场仪式。宫女们立刻上前,分工明确,动作娴熟而迅捷,却又带着一种令人惊叹的轻柔。

先是一件质地柔软的明黄素绸中衣,如水般滑过皇帝的肩背。

接着是绣着繁复十二章纹、以金线密密匝匝织就的玄色龙袍,沉重而华丽,象征着无上的权力与责任。

宫女们的手指灵活地穿梭于盘扣之间,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到位,没有一丝多余的触碰。系好腰带,整好前襟。

一名宫女用玉梳将他微有些凌乱的长发仔细拢起,绾成一个一丝不苟的发髻。

李德全亲自上前,双手捧起那顶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十二旒白玉珠冕旒,无比郑重地、小心翼翼地戴在皇帝的发髻之上。

白玉珠串在动作间发出细微清脆的碰撞声,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旒珠垂落,半遮住皇帝深邃的眼眸,也为他平添了一层冰冷的威仪。

在整个更衣梳洗的过程中,皇帝的目光始终若有若无地投向屏风之后、凤榻之上的那道身影。

他的神情平静无波,周身散发着帝王的威严,唯有偶尔在听到内殿传来一丝极细微的翻身窸窣声时,那被旒珠遮掩的眼眸深处,才会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泄露出一星半点的牵挂。

当最后一块象征天子身份、雕镂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蟠龙玉佩被系在腰间,整套流程才算完成。

此时的皇帝,已然褪尽了方才在凤榻边的柔情,通身笼罩在一种庄严肃穆、凛然不可侵犯的帝王威仪之中。

“传朕口谕,”皇帝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皇后凤体不适,需静养。着太医院院判亲自前来请脉,一应用度,皆取最好的送入坤宁宫。无朕旨意,任何人不得擅入扰了皇后清净。”

他的目光扫过李德全,“你亲自在此守着,皇后若醒来有任何吩咐,即刻来报。”字字句句,皆是维护与关切。

“奴婢遵旨。”李德全躬身领命,心头凛然。

皇帝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他最后深深望了一眼那隔绝了内殿的屏风,仿佛能穿透那精美的雕花,看到里面安睡的人。

眸光深邃,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消散在殿内温暖的空气中。

随即,他毅然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向殿门。玄色的龙袍下摆随着步伐微微摆动,冕旒垂下的白玉珠串在他眼前规律地轻晃,每一步都踏得坚实有力。

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殿内的暖香与寂静。

初升的朝阳已跃上宫墙的琉璃瓦,将金色的光芒泼洒在汉白玉铺就的宽阔御道上。

皇帝挺拔的身影步入这耀眼的晨光之中,轮廓被勾勒得清晰而冷硬。

他朝着象征帝国权力中枢的宣政殿方向走去,步履坚定,再未回头。

身后那扇紧闭的殿门内,是昨夜的红烛余烬,是晕染着红梅的元帕,是浴桶里散尽的花瓣香气,更是他留在这坤宁宫深处、那份沉重却又无比柔软的牵挂。

而他的前方,是肃穆的钟鼓声,是巍峨的宫殿群,是匍匐的臣工,是整个等待他驾驭的万里江山。

柔情暂锁深宫阙,肩挑日月向朝堂。新的一天,属于帝王的责任,才刚刚开始。

皇帝玄色的身影彻底融入御道尽头的金辉里,厚重的殿门,将最后一线晨光也隔绝在外。

李德全垂手肃立,仿佛化成坤宁宫殿门旁一根褪尽了色彩的旧柱。

方才帝王话语里不容置疑的关切与维护,沉甸甸地压在他肩头。

他侧耳倾听片刻,屏风深处只有一片深海般的寂静,连梦中轻呓也无一丝。

张静姝,这位昨夜初承恩泽的新后,此刻正沉沉安睡在重重锦帷深处,唯有空气中若有似无残留的暖香、水汽,无言诉说着昨夜的旖旎与温热。

“皇后娘娘凤体安泰,乃天下之幸。”李德全在心中默念,喉头滚动了几下,那几乎不可闻的轻叹溢出唇边,如烟消散。

他压下心头万般思绪,缓缓直起微躬的腰身,目光穿透殿门旁侍立的小宫女们低垂的发顶。

他深知,此刻任何一丝杂音都是对这份皇家恩宠的亵渎。

他的视线最终钉在一个身形伶俐、眉眼透着一股机灵劲儿的小太监身上,那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小徒弟。

“小林子。”李德全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磨砂般的质地,却字字清晰地穿透了空旷前殿的沉寂,“附耳过来。”

小林子心头一跳,脚下却迅捷无声,如一道影子滑至李德全面前,深深躬下身去。

李德全的气息带着微凉拂过他的耳廓:“即刻动身,去太医院。传圣上口谕,请院判大人速速亲临坤宁宫,为皇后娘娘请脉。”

每一个字都像滚烫的铜钉,狠狠楔入小林子的意识深处。他屏住呼吸,只觉千斤重担骤然压上脊梁。

“记牢了,”李德全的声音愈发低沉,每一个停顿都似有千钧。

“圣上亲谕:皇后凤体不适,需静养。着院判亲自前来请脉,一应用度,皆取最好的送入凤仪宫。无旨意,任何人不得擅入惊扰。”

他的目光锐利如针,穿透小林子低垂的眼帘,“圣意在此,一个字,不许错漏。”

“奴才明白!”小林子猛地挺直腰杆,声音紧绷却异常清晰,谨记着师父平日教诲:天家之事,重逾泰山,片刻不容迟疑,丝毫差错即万劫不复。他利落地一甩马蹄袖,伏地叩首,“奴才这就去!”

随即转身,脚步轻盈迅捷如踏浮尘,瞬间便消失在殿门拐角幽暗的回廊深处,只余下空旷前殿里烛火平稳燃烧时极其微弱的噼啪声。

小林子的身影在宫墙投下的巨大阴影里疾行,心脏擂鼓般撞击着肋骨。

太医院那特有的混合着药材清苦与隐隐药炉炭火气的味道,已遥遥可闻。

院判值房的门虚掩着,他立在门外,深吸一口气,压下狂奔的喘息,这才伸手轻轻叩门。

“笃笃笃”。

“进。”一个温和却极有穿透力的声音传出。

小林子推门而入。值房内宽敞明亮,巨大的药柜倚墙矗立,无数小抽屉上贴着泛黄的药名签。

一名身着深青官服、须发已然花白的老者正埋首于案牍之上,凝神细察一份脉案。这便是院判胡济世,数朝御医,深谙宫闱风波,指尖下曾抚过三代帝王的龙脉。

他闻声抬起头,脸上并无被打扰的不悦,目光越过铜框眼镜,平静地落在小林子身上。

小林子不敢抬头直视,利落地屈膝跪下,额头触地:“奴才坤宁宫小林子,奉李总管之命,急传圣上口谕!”

胡济世搁下蘸着朱砂的笔,神色倏然整肃,推案而起,绕至案前,微微垂首:“臣胡济世,恭聆圣谕。”

小林子一字一句,将李德全所传皇帝口谕清晰复述,语速平稳,字字如钉。

“臣,谨遵圣谕。”胡济世对着虚空深深一揖,动作一丝不苟,那份凝重瞬间浸润了他周身沉稳的气息。

他立刻转向药柜,打开几个特定抽屉,动作娴熟如行云流水。

几味极其名贵的药材被他取出:薄如蝉翼、色泽温润的上品燕窝,形如弯月、根须俱全的老山参,还有几片色泽深沉的阿胶。他以黄绸仔细包裹好,放入助手捧来的紫檀药匣中。

“备针囊,取脉枕。”胡济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两名年轻的医士立刻紧张行动起来,捧来他那套磨得发亮的金针布囊和一个小小的锦缎脉枕。

“胡老,”其中一名医士忍不住低声开口,“可需备下……”

“不必多言。”胡济世抬手止住他的话语,眼神锐利地扫过二人,“圣意已明,皇后娘娘只需静养。本院亲自前往,尔等在此待命,备好煎药的银铫文火。”

他亲手提起紫檀药匣,步伐沉稳却迅疾,“小林子,引路。”

返回坤宁宫的路,小林子刻意放慢了些许脚步,以便年迈的院判能跟上。

日光已然炽烈,将宫墙琉璃瓦灼烤得仿佛流淌着金液,投下巨大而棱角分明的阴影。

胡济世微微眯着眼,迎着光,步伐稳定地踏在滚烫的御砖上,宽大的深青官袍下摆拂过地面。

小林子偷偷抬眼,瞥见老院判花白的鬓角渗出细密汗珠,紧抿的嘴唇线条刚硬,眼角的纹路深如刀刻,里面似乎沉淀着太多秘而不宣的宫闱往事。

“胡大人……”小林子终究忍不住,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蝉鸣淹没,“娘娘她……”

胡济世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目光依旧平视前方巍峨的宫殿檐角,只从喉间轻轻“嗯”了一声,尾音微微上扬,算是回应。

“师父他老人家……守在内殿外头,”小林子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鼓起勇气将李德全那份沉重的不安传递出去,“寸步不敢离。圣上……方才离开时……”

胡济世依然沉默地走着,只是那按在紫檀药匣提手上的枯瘦指节,不易察觉地加重了几分力道,指尖泛出青白。

多年浸淫宫禁,他太清楚这“凤体不适”背后的千钧重量,尤其是发生在帝后大婚翌日的清晨。

帝王的关切、内侍总管的如履薄冰、坤宁宫此刻紧闭的宫门……一切迹象都指向那个微妙的可能。

他缓缓吸了一口气,那混合着尘土与远处花木蒸腾气息的灼热空气涌入肺腑。

“圣眷深重,是娘娘之福。”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稳,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药理,

“我等臣子,尽心侍奉便是本分。”这话语,既是对小林子的提点,亦是对自己的告诫:不问因由,只求结果。

沉重的坤宁宫门在他们面前无声开启一线。扑面而来的是浓重得化不开的暖香,混合着沉水、龙涎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花瓣微腐的甜腻气息,瞬间将人包裹。

殿内光线刻意调得幽暗,所有的窗格都被厚重的锦帘遮蔽,只余下几处角落里的长明灯。

烛火在莲花形灯罩里无声跳动,将人影拉长变形,投射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上,光暗交界处一片模糊的混沌。

李德全如磐石般立在通向内殿的十二扇紫檀木嵌百宝花鸟屏风前。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胡济世趋前几步,欲行大礼。

“胡院判免礼。”李德全已抢先一步虚扶住他手臂,声音压得如同耳语,“圣心忧切,有劳大人了。”

无须更多言语,眼神交汇间,两位深谙宫廷规则的老人已完成了信息的传递与交接。

胡济世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屏风深处那片更深的幽暗上,那厚重帷幔之后,便是帝国最尊贵的女子。

胡济世在李德全示意下,在一张早已备好的紫檀鼓凳上坐下。

一名身着淡粉宫装、举止异常恭谨的大宫女无声地近前跪下,将一只纤细的手腕轻轻搁在早已备好的、垫着雪白丝帕的金丝楠木脉枕上。

那手腕白皙得近乎透明,皮肤下淡青色的血脉若隐若现。宫女垂着头,乌黑的发髻纹丝不乱。

胡济世神色凝肃,取出自己那块温润的玉脉枕,替换了丝帕,三指轻轻搭上那截皓腕。

指尖下的肌肤微凉,仿佛上等的羊脂白玉。殿内静得可怕,烛火跳跃的噼啪声变得异常清晰。

胡济世垂着眼睑,凝神体察指腹下传来的每一次细微跳动。

李德全屏息侍立在一旁,目光紧紧锁住胡济世眉头最细微的纹路变化,试图从那古井无波的脸上读出任何一丝端倪。

时间在幽暗与沉香的包裹中显得格外粘稠漫长。

良久,胡济世缓缓收回手指。他并未立即言语,而是沉思片刻,又从药匣中取出几片不同形状的参片,低声询问侍立的大宫女:“娘娘近日饮食如何?可有偏好或厌恶?晨起后有无异常?”

宫女的声音细若蚊蚋,却字字清晰:“回大人,娘娘昨夜……略进了一盏莲子羹,今晨尚未传膳。只……只说有些困倦乏力……”她的声音低了下去,耳根处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

胡济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微微点了点头。他再次探指,这次换到另一处脉位,指尖下的脉象如春蚕吐丝,细软而滑利,往来流利却又不失和缓之象。

他紧抿的唇角终于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弧度。

“李总管,”胡济世终于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沉稳,“娘娘脉象滑润冲和,如珠走盘,此乃气血充盈、脉道通利之象。”

李德全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往下沉了一分,眼中锐利的审视稍稍退去,但那份谨慎依旧如影随形。

“然,”胡济世话锋微转,目光扫过幽暗的内殿,“新承恩泽,中气稍感不足,兼有轻微虚燥之感。此乃耗神所致,需徐徐滋养,不宜峻补,更需静心安神,避风寒,远思虑。”

他一边说,一边打开紫檀药匣,取出备好的上品燕窝、老山参和阿胶,“此燕窝色白质轻,乃洞燕极品,最是清润补虚而不腻滞。配以老山参薄片,取其益气生津之功,独参汤力猛,恐非此刻所宜。阿胶烊化入汤,滋养阴血,润肺除燥,恰到好处。”

他将药材一一指点给李德全看,声音清晰平稳。

“有劳大人费心。”李德全躬身应道,内心一块悬石这才真正落了地。

那份滑脉所预示的、关乎国祚绵延的、不言而喻的喜兆,如一道温热的溪流,隐秘而强大地抚平了他心中所有褶皱。

胡济世提笔濡墨,在雪浪笺上斟酌着写下药方与煎服之法:“燕窝一盏,文火隔水清炖,取其净汤,辰时、酉时各进一盏;老山参薄片五钱,晨起含服,徐徐咽津;东阿阿胶三钱,黄酒烊化,兑入参汤同服。忌食生冷辛辣。”

随即又补充道,“另,殿内暖香过浓,久闻恐伤气阴。可于娘娘安睡时,稍开东窗,引入些微清新之气,但务必严防风寒直侵。”

“奴婢谨记。”李德全双手接过药方,如同捧着一道护身符。

胡济世起身,对着屏风深处,再次恭恭敬敬地深揖一礼:“臣告退。请总管转禀圣上,皇后娘娘凤体并无大碍,只需静心调养,假以时日,定能安康如初。”

那“安康如初”四字,他说得极其沉稳笃定。李德全心领神会,亲自将胡济世送至殿门。

沉重的殿门再次合拢,将殿内幽暗的静谧与殿外炽烈的阳光彻底隔绝。

紫檀木托盘上的白玉莲花碗里,澄澈如玉的燕窝汤正氤氲着温热透明的雾气,丝丝缕缕盘旋上升,试图融入殿顶那些繁复藻井的阴影深处。

那幽暗如同凝固的深海,静默地吞噬着一切声响与光线。

雕花凤榻上,层层叠叠如云霞般的锦衾之下,张静姝终于微微动了一下。

纤长的睫毛如蝶翼轻颤,缓缓睁开,起初带着迷蒙的水雾,好一会儿才适应了这片刻意为之的昏暗。

她并未立刻起身,只是静静躺着,目光投向床顶繁复华丽的百子千孙承尘图案,眼神空茫而遥远。

昨夜的碎片如潮水般冲击着记忆:红烛高烧的炽热,冕旒在她眼前晃动的玉珠。

那双蕴藏了整座江山般重量的深邃眼眸里,最后沉淀下的、几乎要将她溺毙的滚烫情感……还有那痛楚与随之而来的奇异晕眩。

身体的疲惫感无比真实,无声地提醒着她身份的彻底转变。

“娘娘……您醒了?”守候在榻边的贴身大宫女云舒立刻察觉,声音轻柔得如同怕惊碎一场幻梦,快步上前跪在榻边。

张静姝微微侧过头,视线落在云舒焦虑而关切的脸庞上。她没有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喉咙深处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娘娘,您且缓缓。”云舒眼中瞬间涌上泪光,那是全然真切的疼惜。

她小心翼翼地用温热的丝绢,极度轻柔地拭去张静姝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院判胡大人方才来请过脉了,说娘娘只是乏了,只需静养几日便好。”

胡济世?那个须发皆白、眼神锐利如能穿透人心的老太医?

张静姝心头掠过一丝异样,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手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老人指尖微凉而带有薄茧的触感。

她尝试着动了动身体,立刻牵扯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涩。

“李总管亲自守着外头呢,”云舒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安抚,“陛下……陛下离去时,特意留了口谕,吩咐任何人都不得惊扰娘娘静养,坤宁宫一应用度全取最好的,胡大人也是圣上亲自点名传召的……”

张静姝浓密的睫毛轻轻覆下,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那份不容置疑的维护,此刻隔着殿宇传来,像一层无形的屏障,将她与外面那个充满机心算计的世界暂时隔开。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胸腔里缓慢翻涌,是尘埃落定的安然?是劫后余生的疲惫?还是对未知命运的隐忧?

她轻轻嗅了嗅,似乎捕捉到空气中那浓郁沉水香气里,一丝极力掩饰却依然存在的、极其清苦的药味。

“药……”她终于开口,声音低哑微弱。

“是院判大人斟酌开的方子,刚煎好送来的上品燕窝汤,最是清润滋补的。”云舒连忙答道。

转身从紫檀托盘上捧起那碗温热的燕窝汤。清透的汤液盛在细腻温润的白玉碗中,宛如凝结的月光。

碗沿触到唇边,带着温润的暖意。张静姝小口啜饮着那毫无滋味却无比熨帖的汤汁。

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缓缓滋润着干涸的身体。

殿内依旧幽暗,只有长明灯烛火轻微跳跃着,将屏风上精美的花鸟刺绣映照得影影绰绰,仿佛在无声地上演着另一个离她很遥远的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