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面刻满上古铭文,每道笔画里都渗着干涸的龙血,在敖烈被拖上来的瞬间,那些血纹突然活了过来,像无数赤蛇朝他游去。
南天门外聚集着十万天兵,他们的银甲反射着刺目的天光,将整个刑台照得雪亮。
四大天王分镇四方,手中法器嗡嗡作响——青云剑的锋刃上还挂着上一任受刑龙王的鳞片。
台边立着九尊青铜鼎,鼎中弱水沸腾,水面上浮着历代罪龙的残魂。它们感应到新囚的到来,纷纷伸出半透明的手爪拍打鼎壁,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呜咽。
最可怕的是刑台正中的剐龙桩——这根通体漆黑的柱子表面布满倒刺,每根刺尖都挑着一片龙鳞。
桩顶悬浮着玉帝亲赐的斩龙铡,铡刀由三昧真火淬炼而成,尚未落下,敖烈背上的龙鳞已经开始卷曲焦糊。
更深露重,九重天的罡风刮得剐龙台四周的玄铁旗猎猎作响。守夜的巨灵神抱着宣花斧打盹,没注意到一缕轻烟贴着云海飘来。
那烟里裹着个穿夜行衣的娇小身影,腕间金铃轻响,却是半点声音也无。
正是西海龙宫的贴身侍女?明珠?。
她指尖捏着一颗?蜃影珠?,珠光所照之处,天兵们的影子便如醉酒般摇晃起来。待摸到刑柱下,明珠从怀中掏出一柄薄如蝉翼的?冰魄刃?——这是当年敖烈从北极带回赠她的生辰礼。刀锋划过寒铁链时迸出蓝火,锁链却纹丝不动。
“殿下...”明珠急得去掰那镇龙钉,指尖刚碰到就“嗤”地冒起青烟。敖烈突然睁开眼,龙瞳里映出小侍女血肉模糊的手:“傻丫头,这钉上附了?诛仙咒?...”
云层里忽然传来金锣声响。明珠咬牙扯下颈间鲛珠链,龙血浸透的宝珠撞上镇龙钉,竟炸开一团血雾。
敖烈龙瞳震颤:“你不过是个杂血蛟女,为何...”
“因为百年前北海叛乱时...是您从饕餮口中救下我的。”她浑身鳞片被反噬得簌簌脱落,却忍痛笑着说,“这回换我…”
明珠话音未落,云层中金锣声骤然大作。她猛地将敖烈往云海下一推,自己却转身迎向漫天金光。
?第一道天罚落下时?,她褪去人形现出原身——竟是条通体银白的雪蛟。褪落的鳞片在空中化作冰盾,为敖烈挡下三道追魂箭。
?第二道天罚劈下时?,她将冰魄刃狠狠插入心口。刃身封印的紫霄雷轰然炸开,把剐龙台东侧的天罗地网撕开一道裂缝。
?第三道天罚降临时?,她残缺的蛟尾缠住赶来的巨灵神。鲛珠链最后的血雾里,传来她支离破碎的传音:“冰魄刃里...有北海...”
敖烈坠向人间时,看见明珠的蛟角被雷火生生劈断。那对晶莹的角坠向不同方向:一支被卷进南天门的罡风,另一支正落在他染血的掌心。
?三日后,天庭使者踏碎西海波涛,发现敖烈竟挣脱了镇龙钉。凌霄殿震怒,降下最后通牒——若西海再不肃清祸端,便要四海龙族同罪论处。
西海龙王敖闰站在镇海祭坛前,龙袍下的手微微发抖。他身后,被玄铁锁链贯穿肩胛的明珠跪在祭坛中央,苍白的脸上却带着笑。
八十一根蚀骨冰锥破空而来,每钉入一根,祭坛上的龙纹便亮起一分。
明珠的鲛纱衣被血浸透,却在第七十二根冰锥入体时突然抬头:“老龙王,你可知当年三太子为何盗息壤?”
她染血的唇勾起,“因为你在寿宴上夸过一句...人间沃土万里...”
敖闰的龙爪握着分水刺剧烈颤抖。当利器剖开明珠丹田时,一颗混着金丝的蛟珠滚落——那分明是敖烈五百年前折损百年修为,为她炼化的本命龙珠。
西海龙王怒目圆睁,龙威如狱,寒声辱骂:?“区区雪蛟贱种,也敢觊觎我龙族至宝?”
“贱种?”明珠咳着血沫大笑,“您亲手选的儿媳...咳咳...当年可是您让我...贴身殿下...”
本君怜你修行不易,许你侍奉左右,你倒生了妄念……”? 龙王轻抚手上的龙珠,忽的冷笑,?“蛟就是蛟,即便披了层玉壳,也改不了骨子里的脏腥。”
敖烈被天兵押着目睹全程。明珠在魂飞魄散前,用唇语对他说:“活下去...”
被抛入海眼的瞬间,明珠突然挣断锁链。她在滔天漩涡中化作人形,朝被天兵按着跪地的敖烈动了动嘴唇。
滔天巨浪吞没那道口型,唯有敖烈额间龙角“咔”地裂开一道纹。
?西海,归墟?。
漆黑的海底裂谷中,一具挂着碎肉的白骨突然睁开眼眶。
她指骨间半片逆鳞亮起幽光,西海沉积千年的怨气如百川归海——龙妃的诅咒、枉死水族的恸哭、被镇压海眼的侍女的恨意,尽数凝成她新生的玉骨。
当那具骷髅抬手接住飘落的龙鳞雪时,整片西海突然结出冰凌。
千年后,归墟裂隙中爬出一具白骨,指尖捏着半片龙鳞——正是当年敖烈掉落的逆鳞。白骨吸收西海怨气,竟修成?玉骨罗刹?之身。
玉罗刹国。
整座城池化作白骨迷宫,雪无垢冷然道:“诸位需破我七情劫,否则永世困于此!”
忽然,无数个身披锁子黄金甲的“齐天大圣”从白骨墙中走出,或脚踏南天门牌匾,或棍指凌霄宝殿。
最刺耳的是那个被压在五行山下的幻影——它用悟空的声音笑道:“五百年了,你头上金箍比山还重!”
金箍棒每次击中幻象,就会分裂出更多讥讽的倒影:“斗战胜佛?不过是如来的一条狗!”
翡翠酒盏里盛着腐臭脑浆,蟠桃宴上的龙肝凤髓化作蠕动的蛆虫。
八戒的钉耙劈开餐桌时,佳肴竟变成他被贬下凡那日的场景:嫦娥袖中落下的金丹,正滚进猪嘴獠牙的阴影里。
他边吐边往嘴里塞腐肉,腹部被撑出人皮裂纹:“高老庄...等我吃够就回去...”
流沙河的每滴水里都嵌着箭镞。沙僧每走一步,就有新的玄铁箭从肋骨间穿过,但伤口涌出的不是血,而是他当年打碎的琉璃盏碎片。
河底沉浮着八百次轮回的残影,所有幻象都在重复同一句话:“卷帘大将,你本可不必认罪。”
如来法相的金身突然剥落,露出和阿难迦叶索要人事时相同的笑脸。
佛掌中浮现的不是经书,而是大唐皇帝御赐的紫金钵盂:“金蝉子,你取的真经能渡几个饿殍?”九环锡杖插入地面,竟长出带血的铜钱树。?
敖烈被囚于龙骨囚牢,雪无垢以指尖划开他的龙鳞:“这些亡魂,都是因你而死的龙族罪人!”
西海怨灵的哀嚎声中,白骨锁链贯穿龙脊,敖烈痛吼:“当年是我连累了你......”
危急时刻,唐僧周身佛光普照,一步踏出幻境:“施主,恨海无涯,回头是岸。”
佛印按在雪无垢眉心,往事如烟消散。玉罗刹国崩塌时,白骨成灰,城中女子纷纷苏醒,恍如大梦初醒。
雪无垢怔怔望着敖烈,最终凄然一笑:“敖烈……愿你此生,莫再负人。”
话音落,身影散,唯有一截白玉骨坠落尘埃。
敖烈仰天长啸,龙魂彻底归位,化作人形,跪地痛哭。
悟空难得沉默,沙僧扶起他。
敖烈龙鳞转为银白,拾起地上那截白玉骨收入怀中。唐僧轻叹:“走吧,灵山还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