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垣军工研究所,地下三层核心实验室。
空气里混杂着硝酸铵的微刺气味、旧纸堆的沉香,以及一种无声的紧张。林晓站在几乎被复杂化学式吞没的黑板前,指尖的粉笔灰随着她激昂的讲解簌簌落下。台下,是研究所里十几位头发花白或眉头紧锁的骨干,连刚刚从电磁炮舰载化测试场风尘仆仆赶回的沈未央,也静静地站在角落聆听。
“……所以,如果我们放弃在宏观尺度上进行微加工的死胡同,转向利用分子间作用力,在预设电磁场引导下实现‘定向自组装’……”林晓的声音清亮,带着年轻人特有的、不顾一切冲击壁垒的锐气,他在黑板中央画下一个无比繁复却隐含神秘对称性的三维结构,“……我们就有可能跳过西方卡脖子的精密机床极限,直接‘生长’出能够扭曲特定波段电磁波——包括可见光与部分红外光——的超构表面!”
实验室里死寂一瞬,随即哗然如沸水腾空。
“胡闹!异想天开!”材料元老,一位曾留学德国的老教授猛地站起,脸色涨红,“分子自组装?那是生物学领域的前沿猜想!场诱导成型?什么场?怎么控制?这根本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他挥舞着手臂,仿佛要将黑板上的图案拂去,“我们连高纯度光学晶体都难以稳定量产,现在要去搞什么‘让材料自己长出来’?这是严肃的科研,不是点石成金的炼金术!”
“资源本就捉襟见肘,还要倾注到这种虚无缥缈的方向,这是对前线将士、对翘首以盼的国民的极端不负责任!”另一位资深研究员附和道,语气痛心疾首。
就连一些平日支持林晓的“激进派”成员,面对这个过于超前的构想,也陷入了沉默和犹豫,目光在林晓与老教授之间逡巡。项目组内部人心浮动,外部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墙壁挤压过来。林晓孤零零地站在黑板前,紧握着怀中那本顾宗棠遗留的、边角已磨损的笔记,指尖泛白。压力巨大,但她眼中的火焰并未熄灭,反而在质疑的风暴中燃烧得更加炽烈。
关键时刻,沈未央动了。他向前几步,走到光线稍亮处,实验室瞬间安静下来。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如同精密探针,审视着黑板上那充满想象力的结构图。
“科学的进步,”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理性的穿透力,“往往始于被视为‘异端’的构想。顾宗棠的工学生前,其电磁理论的每一个推论,在最初也都被斥为‘不科学’。”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在场诸人,最终落在林晓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决断。“我们现在面对的,是西方用数十年、甚至上百年建立起来的技术高墙。跟在后面亦步亦趋,我们永远无法超越。唯有敢于闯入理论的无人之境,才有可能开辟属于我们自己的新路。”
“这个方向,”沈未央的声音斩钉截铁,“研究所会全力支持。有疑问,可以探讨;有困难,一起解决。但方向,不变。”
沈未央的力挺,如同定海神针,强行压下了沸反盈天的争议,为林晓那看似疯狂的星火,保留了一方尽管风雨飘摇却至关重要的试验田。会议在凝重的气氛中结束,老教授拂袖而去,但更多的年轻研究员眼中,开始闪烁起与林晓相似的、跃跃欲试的光芒。
与此同时,奉垣城的夜色下,另一张网正在悄然收紧。
秦穆坐在一辆停在僻静街角的黑色汽车里,车窗窗帘紧闭,只有烟头明灭的微光偶尔照亮他刚毅如石刻的面部轮廓。副官低沉的声音在狭小空间内回荡,每报出一个名字,都带着血腥的气息。
“目标‘黄雀’,南满线铁路局调度处副处长,确认接收基金会下属空壳公司汇款三次,泄露我军物资调度情报七条。”
“目标‘杜鹃’,师范学校音乐教师,利用沙龙身份接触我军官家属,套取换防信息及内部人士情绪动态。”
“目标‘海东青’,金陵来的药材商人,实为陆鼎山曾经的情报参谋,试图通过贿赂手段,获取‘龙吟战车’部分非核心结构草图。”
秦穆掐灭烟头,声音冷硬如铁:“网撒得够久了,该收了。通知下去,明晨六点,统一行动。内紧外松,许进不许出。暗影小队负责重点目标,若有抵抗,格杀勿论。”他的手指在“海东青”的名字上重重一叩,“这个人,我要活的。陆鼎山的手伸得太长,还是学不会安分,既然如此该剁掉几根指头让他知道疼了。”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奉垣城仿佛仍在沉睡。但几处宅邸、公寓的门被无声撞开,训练有素的黑影突入其中。那名被策反的心理顾问在销毁密写指令的最后一刻被按倒在地;伪装成记者、职员的间谍们从睡梦中惊醒,面对的是乌黑的枪口和冰冷的手铐。搜出的密码本、密写药剂、微型相机和大量情报,构成了铁证如山的链条。
秦穆没有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在确凿的证据面前,这些昔日隐藏至深的“钉子”心理防线迅速崩溃,为了争取一线生机,开始争先恐后地吐露所知,不仅交代了直接上线,更供出了多条未被发现的潜伏暗线和一个秘密物资中转站。
“环太平洋共荣基金会”精心构建、试图扼住北地科技咽喉的渗透网络,遭受了成立以来最沉重的一次打击,几近被连根拔起!
热带雨林的潮湿闷热,如同巨大的蒸笼,粘稠得让人喘不过气。
霍云苓靠在一棵巨大的榕树气根后,急促地喘息着。她原本优雅合体的旗袍下摆已被撕裂,沾满了泥浆和暗红色的血渍——不是她的。身边是十几名“华商共济会”的骨干,以及几十名眼神惊惶却紧握着砍刀、土枪的土着村民。
几小时前,殖民当局以“清查走私”为名,出动武装警察,强行搜查共济会商行仓库,与前来阻止的“山林守护队”及华商护卫爆发枪战。土着的勇敢在殖民者的制式步枪和冷酷排枪面前,付出了血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