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别过脸,看见李相夷正把匪兵抢来的粮食、布匹往牛车上搬,铁链汉子们推着车往山下走,脚踝的血滴在石板路上,像串殷红的珠子。
一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举着颗野山楂跑过来,往孟舒瑶手里一塞:“姐姐,这个甜!”
她的小布鞋沾着泥,裤脚还破了个洞,却是这寨子里第一个笑对他们的孩子。
孟舒瑶把山楂塞回她手里,替她把裤脚挽好:“山下有新布,给你做条新裤子好不好?”
小姑娘歪头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豁口:“真的?那我要绣小花的!像隔壁阿姐被抢走的那条一样!”
孟舒瑶心口一涩,抬头看李相夷——他正望着山外的路,剑穗在风里轻轻晃,背影比清晨时挺拔了三分。远处的炊烟又升起了,只是这一次,该是家家户户灶台上的烟火,再不是黑风寨里呛人的硝烟。
下山时,牛车上堆得满满当当,有抢来的粮食,有被搜出的金银,还有十几个被解救的妇人孩子。
孩子们挤在粮袋上,起初还怯生生的,走了半程就闹开了,有学匪兵被捆的模样的,有抢着说刚才谁打得最狠的,吵得车厢直晃。
那个三岁娃娃不知何时爬到李相夷身边,小手揪着他的剑穗玩,被剑穗上的银铃逗得咯咯笑。
李相夷怕剑鞘硌着他,索性把孩子抱进怀里,低头听他咿咿呀呀说些听不懂的话,嘴角弯起道浅痕。
孟舒瑶坐在车辕上,看夕阳把山路染成金红,远处村落的屋顶泛着暖光。
妇人正教姑娘们认车后的草药,“这是紫苏,治风寒的”“那是蒲公英,能消炎”,声音混着孩子们的笑,像浸了蜜的糖水。
快到山脚时,张大户非要留众人去家里吃顿便饭,说要杀只肥鸡谢恩。
李相夷刚要推辞,就被孟舒瑶拽了拽袖子——她朝那溶洞方向努嘴,张姑娘正望着后山,眼里还蒙着雾。
饭桌上,张姑娘捧着碗鸡汤,忽然轻声说:“我在洞里的时候,总想着要是有人来救就好了,没想到真的等到了……”
她抬眼看向李相夷,又看看孟舒瑶,“以后我绣个剑穗送你吧,就绣‘平安’二字。”
李相夷举着酒杯的手顿了顿,笑道:“姑娘,救你本是我应该做的事情,况且我也没有时间了。
我还要去往的下一个地方,那里也有许多人等着我去救呢”
他仰头饮尽杯中酒,酒液滑过喉咙,带着股比往常更烈的暖意——大约是这满桌的烟火气,比任何佳酿都更醉人。
窗外的月亮悄悄爬上来,照亮了院角新栽的石榴树,树影落在窗纸上,像幅会动的画。
孟舒瑶看着满桌笑脸,忽然明白李相夷说的“江湖”,从来不是打打杀杀的快意,而是这般“劫后余生”的安稳,是把黑风寨的阴霾全部驱散。
也知道了,为什么李莲花会变成那个样子?
因为他用了那么多年,那么辛苦,把江湖扫平了,后面好像就显得有没有李相夷这个世界差别都不大。
其实很大的,只是他没有看到,他一直在蒙蔽自己,跟人格分裂似的,把自己前20年和后面的十年分割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