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出日军包围圈的喜悦,是短暂的。
甚至,还没来得及在每个人的脸上停留超过一个时辰,就被头顶那片阴沉的天空,给冲刷得一干二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天上,下起了连绵不绝的冬雨。
雨丝,又冷又密,夹杂着刺骨的寒风,打在人的脸上,像针扎一样疼。气温,骤然下降。刚刚经历过一场血战,身上还带着伤的士兵们,被这股寒意一激,忍不住打起了哆嗦。
队伍,在广袤的江北平原上,如同一条灰色的巨龙,缓慢地向西蠕动着。
李逍遥站在一辆卡车的车斗里,用望远镜观察着这支庞大的队伍。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脚下的道路,已经不能称之为路了。
原本就是坑坑洼洼的土路,在冬雨的浸泡下,迅速变成了一片望不到头的泥泞沼泽。烂泥,又粘又滑,最深的地方,能没过人的膝盖。
“嘎吱……轰隆隆……”
一辆拉着重炮的卡车,车轮在泥地里疯狂地空转着,黑色的浓烟从排气管里喷出,发出声嘶力竭的咆哮。几十个士兵,在车后面,弓着背,用肩膀死死地顶着车厢,脸上的肌肉,因为用力而扭曲着。
“一!二!三!推!”
一个排长,挥舞着手臂,嘶哑地喊着号子。
然而,卡车只是在原地晃动了几下,车轮,反而陷得更深了。
最终,排长无奈地摆了摆手。
“妈的!不行了!把炮卸下来!人扛着走!”
这样的场景,在整个行军队列中,随处可见。
卡车、炮车、辎重车,几乎全部趴了窝,像一头头搁浅的巨鲸,瘫在泥泞之中。数十万人的行军队伍,速度,被这无尽的泥泞,拖到了一个令人绝望的地步。
人们的鞋子,早就被烂泥裹成了两个沉重的泥坨。每抬起一次脚,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裤腿上,也沾满了黄色的烂泥,又湿又冷,紧紧地贴在皮肤上,磨得人火辣辣地疼。
队伍里,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沉默。
只有沉重的喘息声,和脚掌从烂泥里拔出来时,发出的“噗嗤”声。
更大的危机,随之而来。
寒冷、饥饿,加上极度的疲劳,像三只无形的魔爪,扼住了所有人的咽喉。疾病,开始在人群中,特别是那些体弱的老人和孩子之间,迅速蔓延。
起初,只是零星的咳嗽和发烧。
但很快,越来越多的人,倒了下去。
沈静带领的医疗队,已经忙得脚不沾地。她们的临时救护站,就设在路边一处稍微干爽些的坡地上。几十个伤员和病患,躺在简陋的担架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沈静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色,因为焦虑和疲惫,显得格外苍白。
“沈医生,三号担架的那个孩子,烧得越来越厉害了!”一个护士,带着哭腔跑了过来。
沈静快步走过去,摸了摸那个孩子的额头,滚烫。
“退烧药呢?”
“没有了!最后一针,昨天就用完了!”
沈静的心,猛地一沉。
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长长的队伍。还有多少人,在发着烧,在忍受着病痛?
药品,在南京的时候,就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现在,几乎是弹尽粮绝。面对着越来越多的病患,她和她的医疗队,束手无策。
那种无力感,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