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同胞们!”他的声音陡然提高,“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小鬼子是什么德性,大家心里比我更清楚!他们的飞机、大炮,不会管你是白发苍苍的老人还是嗷嗷待哺的娃娃!他们的刺刀,更不会对我们有半点怜悯!”
“我们独立旅,还有城里十几万的中国军队,打了这么久的仗,死了那么多的兄弟,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保住你们,保住我们中华民族的根吗?现在,我们打不过,只能先退一步!过了这条江,就是生路!退到江北,我们就有机会活下去!”
他举起手臂,指向那片漆黑的江面,声音里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
“为了你们怀里的孩子,为了你们身边的爹娘,为了能活下去,亲眼看到我们把小鬼子赶出中国的那一天!请大家相信我们,相信李将军,跟着我们走!过江,就是生路!”
赵刚的话,没有华丽的辞藻,句句都像是从胸膛里掏出来的,句句都说到了人们的心坎里。
骚动的人群,彻底安静了下来。
人们看着那些站在寒风中,腰杆挺得笔直,如同标枪一般的士兵,看着他们脸上那与年龄不符的坚定神情,内心的恐惧,似乎真的被驱散了不少。
就在这时,一位头发花白,胡子也全白了的老者,拄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树枝当拐杖,颤颤巍巍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走到了通往渡船的那块摇摇晃晃的船板前,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身后那些依旧犹豫不决的乡亲。
“走吧。”
老者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漏风,但在寂静的夜里,却异常清晰。
“老汉我活了七十多岁,什么没见过?满清的鞑子,北洋的军阀,现在又来了东洋的小鬼子。可老汉我没见过,有哪支队伍,像这些当兵的娃一样,是真拿自己的命,在保我们这些老百姓的。”
他的目光,从赵刚身上,移到那些年轻士兵的脸上,眼神里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和感激。
“我们信得过李将军,信得过这些娃。他说能活,就一定能活。死,也要死在活下去的路上!总好过,留在这里,像猪狗一样被小鬼子宰了!”
说完,他不再有丝毫犹豫,佝偻着身子,第一个迈开脚步,小心翼翼地,却又无比坚定地,踏上了那块连接着生与死的船板。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老者的举动,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了千层浪。
人群中,一个身材壮硕的中年汉子,一言不发地背起自己年迈的母亲,紧跟着老者走了上去。
一个年轻的母亲,一手紧紧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另一只手死死牵着身边那个已经懂事的孩子,她咬着牙,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也毅然踏上了船板。
人性的光辉,在这一刻,终于战胜了对死亡和未知的恐惧。
人们开始克服内心的不安,互相搀扶着,互相安慰着,沉默而又迅速地,一个接一个,登上了停靠在码头的几艘大型渡轮和被征用的民船。
士兵们在船边和船上维持着秩序,将妇女和儿童优先安排进相对温暖的船舱,将老人扶到避风的位置坐下。
沈静和几名女卫生员,则在船上不停地穿梭,为那些因为紧张和寒冷而身体不适的人,递上一口热水,说几句安慰的话。
一切,都在紧张而有序地进行着。
终于,第一艘满载着近五百名民众的渡轮,达到了荷载的上限。
船上,一名负责指挥的连长,对岸上的赵刚,用力地挥了挥手。
赵刚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重重地点了点头。
“解开缆绳!开船!”
随着他一声令下,几名士兵合力解开了那比成人手臂还粗的缆绳。
“呜——”
渡轮发出一声被刻意压低了的汽笛声,船尾的螺旋桨开始转动,搅动起浑浊的江水,泛起白色的泡沫。
庞大的船身,缓缓地驶离码头,向着那片漆黑如墨的江心而去。
船上的人们,都挤在船舷边,回头望着那片他们生活了一辈子的土地,望着那座在黑暗中只剩下模糊轮廓的南京城,许多人再也抑制不住,泣不成声。
岸上的人们,则用期盼和紧张的目光,注视着那艘承载着希望和生命的船,在心里为他们默默祈祷。
胜利,似乎就在眼前。
然而,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远处下游的江面上,一束雪亮的,刺眼无比的探照灯光柱,如同地狱里睁开的魔眼,毫无征兆地划破夜空,笔直地朝着这边扫了过来!
那光柱移动得极快,所到之处,黑色的江面被照得一片惨白,无所遁形。
“不好!是小鬼子的巡逻艇!”
岸边负责警戒的哨兵,发出了嘶哑而又惊恐的喊声。
码头上,所有人的心,都在这一瞬间,被狠狠地揪住,提到了嗓子眼。
那艘刚刚驶入江心不远的渡轮,正好被那道光柱的边缘扫到,它那庞大的轮廓,在漆黑的江面上,如同黑夜中的火炬,暴露无遗。
船上,刚刚平复下去的哭声和尖叫声,再次爆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