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城南,一处不起眼的日式庭院。
这里没有第一军司令部那种戒备森严的岗哨,也没有高高飘扬的太阳旗。
只有两盏昏黄的灯笼,挂在紧闭的木门两侧,门楣上一块小小的、刻着“井上”二字的木牌,毫不起眼。
可整个太原的日军高级军官都知道,这扇门的背后,才是山西这片土地上,真正的权力核心。
这里是特高课的驻地。
与司令部里那种充斥着汗味、烟草味与军靴皮革味的空气不同,这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榻榻米清香与消毒水味道的气息。
冰冷,洁净,缺乏人味。
一间素雅的和室内,井上雄彦盘腿而坐。
他没有穿军装,身上是一件质地考究的黑色羽织,身前的矮几上,放着一套刚刚冲泡好的茶具,茶香袅袅。
他面前的地板上,跪着一名身穿西装的下属,正是刚刚从筱冢义男办公室里仓皇退出的那名情报参谋。
那份已经被筱冢义男捏得不成样子的电报,此刻正平摊在井上雄彦的面前。
井上雄彦没有去看那份电报。
他甚至没有看那个跪在地上,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情报参谋。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的茶碗上。
他用一种近乎苛刻的、精准的姿态,将滚烫的茶水注入碗中,观察着茶叶在水中缓缓舒展,卷起,沉浮。
整个房间里,只有茶水注入瓷碗时,那细微的“汩汩”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那名情报参谋的额头上,冷汗已经汇成了溪流,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他不敢动。
他不敢擦。
他甚至不敢大声呼吸。
在司令官阁
而在这个男人面前,他感受到的,是来自深渊的、无声的凝视。
终于。
井上雄彦放下了茶壶。
他端起茶碗,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沫,浅浅地抿了一口。
然后,他才用一种平淡到近乎漠然的语气,开口问道。
“筱冢君,他怎么说?”
情报参谋的身体猛地一颤,几乎是本能地回答。
“司令官阁下……他……他把自己关在了办公室里……”
“他下令,任何人不准打扰……”
“他……他好像……崩溃了……”
井上雄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仿佛“崩溃”这个词,对他而言,就像“晴天”或者“下雨”一样,只是一个寻常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词汇。
他将茶碗放回矮几,这才将视线,落在了那份电报上。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冰冷的铅字。
“……毁灭性炮火覆盖……”
“……蓄谋已久的陷阱……”
“……山本大佐被敌军指挥官【李逍遥】当场狙杀……”
“……全员玉碎……”
“……所有德制装备被缴……”
看完。
他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那名情报参吓得差点魂飞魄散的动作。
他笑了。
那不是冷笑,不是讥笑,更不是苦笑。
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带着几分愉悦与赞叹的微笑。
那笑容,出现在他这张文质彬彬的脸上,显得无比诡异,无比阴森。
“有意思。”
井上雄彦靠在身后的凭几上,从怀中摸出一根香烟,点燃。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任由白色的烟雾将他的脸笼罩。
烟雾中,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飘忽,却又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穿透力。
“真是有意思。”
他转向身边那名几乎快要窒息的情报参。
“你不觉得吗?”
“一个泥腿子出身的土八路指挥官,居然能布下如此精妙绝伦的一个杀局。”
“他精准地预判了山本君的每一步行动,将山本君的骄傲、自负,甚至是他的战术习惯,都计算了进去。”
“他用一场完美的、堪称艺术品的伏击战,将帝国最锋利的武士刀,连同刀鞘一起,彻底粉碎。”
井上雄彦弹了弹烟灰,继续说道。
“筱冢君只看到了失败,只看到了耻辱。”
“他像一头被猎人打断了脊梁的老狼,只会躲在自己的巢穴里,哀嚎,舔舐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