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瘸腿也不愿做那“万人愁”的角色,对人口特别多和特别少的家庭,都特意多添了些肥肉;头蹄下水也按户数匀了些。
分肉时,杨怀邦没忘了“吃水不忘挖井人”——他特意挑了四五斤上好的五花肉,搭配着肥美的猪蹄、厚实的猪肚和干净的猪肠,说是要“送给有关单位”,社员们心里都跟明镜似的,知道这是给陈家旺主任的心意。
不过总共就这么点肉,分摊到每家每户本就不多,大伙儿也都不计较,任由他安排。
值得称道的是,杨怀邦自己半点没多捞,和普通社员分的分量一模一样,这一点上他向来做得敞亮,也难怪能得到社员们的信服。
这么一分下来,基本上每人都能分到一斤多猪肉,陈小芳家也领到了沉甸甸的一大块肉,肥肉占了多半。
社员们手里拎着肉、怀里揣着下水,脸上都堆着藏不住的笑,三三两两地互相打着招呼,路过杨怀邦身边时,都热络地说着感谢:“杨队长,多亏了你跑前跑后,还想着陈小芳家,今年这年才算有了盼头!”
那些抓到肥膘多的好肉、或是分到心仪下水的社员,更是笑得合不拢嘴,转头对着郭大瘸腿连连道谢:“大瘸腿,多亏你手艺好,分肉也公道!今年这肉吃得舒坦,谢谢你啦!”
郭大瘸腿抹了把额头的汗,咧嘴一笑,摆手说着“应该的”,眼里也满是帮大伙儿圆了过年心愿的满足。
年味伴着肉香在生产队里弥漫开来,家家户户都揣着沉甸甸的欢喜。
陈小芳一家捧着带着温度的猪肉,眼里泛起了泪光,这久违的肉香,成了她们寒冬里最暖的慰藉,盼着这热热闹闹的春节。
大年三十一大早,陈青就抱着女儿“陈铁梅”,和母亲一起收拾妥当就准备坐公共汽车往县城赶。
陈家旺却早已安排好了吉普车,他坐在副驾驶座上,车刚停稳就推门下了车,眉头拧成一团,大步流星走到宿舍门口,粗声粗气地喊:“干闺女,赶紧和丈母娘出来!” 他伸手“哗啦”一声拉开后车门,后排满满当当的礼品被震得轻微晃动,其中就包括杨怀邦送的那几斤猪肉。
陈青连忙和母亲从屋里出来,脚步都有些发颤。陈青脸上堆着小心翼翼的笑:“干爹,真不用麻烦您!我们自己坐公交车就行了,不耽误事儿的。” 陈母在一旁跟着点头,嘴唇嗫嚅着,眼神躲闪,连抬头看陈家旺的勇气都没有,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生怕拂了对方的意。
陈家旺听了,脸“唰”地沉了下来,语气里满是不耐烦,带着训斥的冲劲:“赶紧上车,废什么话?真不识好歹!” 他上前一步,伸手就往车里推搡,力道带着不容抗拒的霸道。陈青还想再说些什么,刚张了张嘴,就被陈家旺眼一瞪——那眼神又冷又利,像淬了冰似的,瞬间把他到了嘴边的话堵了回去。陈母吓得肩膀一缩,紧紧拉住陈青的袖子,见实在推辞不过,只好低着头,由陈青扶着硬着头皮上了车。
陈家旺等他们坐好,“砰”地一声重重关上后门,趴在车窗上,眼神锐利地扫过两人,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到家了,替我给老丈人道声好。还有,我小姨子陈红安排到杨集工作的事,你们千万记牢了,年后就得把她带过来,可别耽误了!” 陈母连忙点头,连声道“记着了,记着了”,声音都带着几分发颤。
看着后座堆得满满当当的礼品,两人却半点高兴不起来——换做去年,这般待遇定会让她们喜出望外,可如今,她们早已被陈家旺的淫威吓得胆战心惊。
一路上,母女俩小心翼翼,一句话都不敢多讲,车厢里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直到车子驶近县城,才让小张提前停车,陈青抱着铁梅,母亲提着大包小包,悄悄回了家。
此时已近上午十点,年味儿在街巷里弥漫,陈父正在家中忙碌,见母女俩带着一堆东西回来,脸上却没半点喜色。
他一眼就猜到这是陈家旺送来的,沉默片刻后对陈青说:“你还是挑些东西带到婆家去吧。带多了怕你公婆和海波起疑,不是我不想让你都拿走,你看着选些合适的就行。”
陈青觉得父亲说得在理,便从中挑了那两三斤猪肉,又选了几样礼品,在父亲的帮忙下送到了婆家。
见女儿走了,陈母心不在焉地忙着做饭,一想到陈家旺对自己做的那些事,还有他要求把陈红带到杨集的吩咐,就浑身不寒而栗。
她私下里早已和陈青商量过,这事一定要跟陈红说清楚,万一瞒着不说,陈家旺迟早会找上门来——按他的性子,到县里开会时多半会顺路拐到这里,要是知道她们没把话传到,陈红在杨集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她心里盘算着,既要把事情说明白,又要想办法阻止陈红去杨集。
唯一让她欣慰的是,陈红本就对陈家旺没好感,而且性子执拗,当初能把自己的工作让给哥哥陈军,自然不会在乎陈家旺安排的差事。
可即便如此,这话该怎么说出口、怎么圆过去,还是让她愁眉不展。
儿子陈军今天过年也没上班,早早回了家,可他正和隔壁的春梅处对象,一早就去她家玩了,没在家待着。
陈父送完女儿回到家,看着妻子魂不守舍的样子,又瞥了眼桌上堆着的礼品,心里便明白了——定是女儿又被陈家旺缠上了,一阵难过涌上心头。
他摸出一包大前门,啪嗒啪嗒抽着烟,坐在门口愁眉不展。
午饭做好没多久,陈红也从外面回来了。
陈父让她去隔壁春梅家把陈军喊回来,一家四口各怀着心事,围坐在一起吃这顿春节团圆饭。
席间,母亲犹豫了半天,终于试探着开口:“小红,杨集的陈主任说,让你年后到他那里去工作。”
陈红一听,立马急眼了:“我凭啥去他那儿工作?那个人满脑子都是坏主意,讨厌死了!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对我存着那些龌龊心思,我死也不去!”
陈父刚才听妻子提起陈家旺让陈红去杨集的事,也吃了一惊——这事妻子之前压根没跟他商量过,他狠狠瞪了妻子一眼。
如今听陈红明确表示不愿意去,夫妻俩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可没等他们松口气,陈红接下来的一句话又让他俩吓出一身冷汗:“我才不稀罕他找的工作呢,现在已经有人帮我安排好工作了。”
“啥?有人帮你安排工作?是谁啊?”夫妻二人异口同声地追问。
陈红说完才发觉自己说漏了嘴,立马停住话头,赶紧用手捂住嘴,脸颊瞬间涨得通红,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
要知道那个年代的工作可是十分难找的,尤其是在县城里找一份吃皇粮的正式差事,简直比登天还难。
大女儿陈青当年就是为了“跳出龙门”,才委身给了比自己大好几岁的陈家旺,如今深陷泥潭,悔不当初。
二女儿陈红长得比陈青还要水嫩好看,偏偏年岁小、涉世未深,而这年头能随便给人安排工作的,清一色都是县革委会的大干部之流。
陈父陈母心里咯噔一下,最怕的就是二女儿重蹈大女儿的覆辙,再被卷入那样的漩涡里。
一听陈红这话,夫妻俩的脸瞬间变了颜色,手上的筷子“啪嗒”一声,同时掉在了桌子上,叮当作响的声音在沉闷的饭桌上格外刺耳。
陈母往前探了探身子,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小红,你可不能糊涂啊!这工作到底是谁给你安排的?你跟妈说实话,是不是也像陈家旺那样的人?”
陈父也皱紧眉头,脸色铁青地追问:“是啊,小红,这种事可不能瞒着家里!你年纪小不懂人心险恶,万一被人骗了,这辈子就毁了!快说,到底是谁?”
陈红被父母逼得眼眶都红了,双手紧紧攥着衣角,嘴唇抿得发白,半天憋出一句:“爸、妈,你们别问了,他是好人,不会害我的。”
“好人?”陈父猛地拍了下桌子,桌上的碗碟都跟着晃动,“当年陈青也觉得陈家旺是能帮她的‘好人’,结果呢?你倒是说说,他到底是干啥的?怎么会平白无故给你安排工作?”
陈红被父亲的怒气吓得一哆嗦,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依旧咬着牙不肯多说。
陈母看着女儿委屈又倔强的样子,心里又疼又急,语气软了下来:“小红,妈不是要怪你,只是怕你吃亏。你跟妈说清楚,不管是谁,咱们也好帮你把把关,别到时候像你姐那样……”
话说到一半,陈母哽咽着说不下去,想起大女儿的遭遇,眼圈瞬间红了。
饭桌上的气氛越发凝重,窗外偶尔传来几声鞭炮声,却丝毫冲淡不了这满室的焦灼。
陈军看着父母焦急的模样,又看看妹妹通红的眼眶,也忍不住劝道:“小红,爸妈也是为你好,你就说说吧,到底是谁帮你安排的工作?咱们一家人也好商量。”
陈红低着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心里又委屈又纠结,既不想让父母担心,又不敢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更不想让父母亲知道两人已经有了关系——她知道,一旦说出这些秘密,这个年恐怕就过不安生了。可看着父母那满脸的惊慌与期盼,她心里的防线也在一点点崩塌,嘴唇动了动,似乎终于要松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