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苏北冬天冷得格外凛冽,西北风像刀子似的刮在脸上,再加上那时候条件艰苦,孩子们身上的棉衣又薄又旧,根本挡不住刺骨的寒意。
课间的时候,学生们全都靠玩游戏来驱寒取暖。
女孩子们最爱玩“磕格子”——冻得硬邦邦的泥地上,捡根树枝就能画出三五个并排的方格,她们把右腿弯起来,惦着左脚尖,单脚在格子里前后蹦跳,脚底板磕得冻土“哒哒”响,越玩越起劲。
还有三五成群踢毽子的,毽子是用鸡毛和铜钱扎成的,五颜六色在空中翻飞,大家围在一起轮流踢,边踢边数着数,“一、二、三……”稚嫩清脆的数数声裹着笑声,谁踢得最多,谁就能收获满场羡慕的吆喝。
也有凑在一起比赛跳绳的,两人拽着绳头甩得“呼呼”生风,其他人排队往里钻,冻红的脸颊透着热气,丝毫不见寒意。
男孩子们的玩法更热闹:有的扎堆挤在墙根下,几个人围成一排朝中间使劲挤,叫“晃香油”,挤得满头大汗才肯罢休。
还有的热衷于“斗鸡”,这可是男孩子们专属的较量——两人各自把右腿弯起来,右脚顶在左腿腿肚子根,左手死死扶住脚踝稳住身形,右手抱着那90度弯曲的右膝互相撞击、顶撞,谁先站不稳倒下就算输。
中午第一节课下课铃刚响,初二二班的张维科就拉着同班的李小虎较上了劲。
张维科比李小虎矮半个头,身子也单薄得多,没几个回合就被对方顶得连连后退,很快就败下阵来。
他输得不甘心,趁李小虎放松警惕的瞬间,突然伸出手猛地一推。
李小虎没防备,还没来得及把弯着的右腿放下,身子一歪,打了个趔趄,重重扑倒在冻得结结实实的地上。
这一摔让李小虎火冒三丈,他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几步就追上了想跑的张维科,一把将他按在地上。
李小虎攥住张维科的头发,使劲往冰冷的地面上磕——冬天的地硬得像石头,“咚咚”几声闷响后,张维科的额头上立马鼓起一个青紫色的大包,疼得他眼泪直流,当场就哭了出来。
这时正捧着教案往教室走的张大妮,恰巧撞见了这一幕。
她快步上前一把将李小虎拉开,眉头拧得紧紧的,对着两人狠狠批评了一顿:“同学之间该互相帮助,哪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动手欺压别人?”
李小虎梗着脖子辩解:“这不怪我,是他先起的头!”
张大妮耐着性子问清前因后果——知道是张维科输了游戏不服气先推人,却也没放过动手伤人的李小虎,又严肃地训了几句。
围观的男男女女同学们这时都围了过来,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两人的事。
就在这乱糟糟的当口,上课铃声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张大妮只好先让大家回教室,自己也转身走进了课堂。
课堂上,张维科还坐在座位上抽抽搭搭地哭着,肩膀一耸一耸的,额头上的大包看着格外显眼。
张大妮走过去轻声劝慰:“别再哭了,影响其他同学听课。”
可张维科本就是家里的小娇宝,是爷爷奶奶的心头肉。
张维科的大伯是光棍,二伯家有四个小女孩,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孩,上面还有两个姐姐,一大家子都把他当宝贝似的疼,平时在家娇生惯养惯了,哪儿受过这样的委屈?
听着老师的劝说,他心里的委屈更甚,突然猛地站起身,抓起桌肚里的书包往肩上一背,不等任何人反应,就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教室,朝着家的方向跑去。
张维科家和陈国强不是一个大队的,陈国强是街前大队的,他是街后大队的,街后大队离镇上稍远些,两个大队的孩子都在杨集小学和杨集中学念书。
那时农村没什么农活,一大家子正围坐在院子晒着太阳,暖洋洋的氛围里,突然看见家里的宝贝哭哭啼啼地跑了回来,所有人都慌了神。
张维科扑进奶奶怀里,抽抽搭搭地把刚才的事加油添醋讲了一遍:“奶奶,同学欺负我,老师还不分青红皂白批评我,明显袒护他!”
这下可把一大家子惹急了——张家本就兄弟三个,脾气都火爆,平时就有点仗势欺人,再加上那时候批斗游街成风,光棍大伯没事就爱上街凑游行批斗的热闹,天不怕地不怕。
听说大侄子受了委屈,还被“臭老九”袒护对方,大伯当场就炸了锅,拍着大腿对爹娘和两个弟弟说:“咱赶紧去学校找他们算账!竟然敢拿咱大侄子不当回事!”
在他的煽动下,一大家子浩浩荡荡地往学校赶——张维科的爹娘、爷爷奶奶、大伯、二伯、二娘,连他一共八个人,火急火燎地冲到了杨集中学。
那时的学校根本没有保卫科,大门也只是简单的木板门。
他们一行人猛地推开校门,径直往初二二班的教室闯去。
木门被“哐当”一声踹开,教室里的刘老师正在讲授语文课程,猛地被这动静打断,手里的粉笔都掉在了地上。
张家一大家子蜂拥而入,目光扫过讲台,爷爷奶奶上前一把揪住刘老师的胳膊,怒气冲冲地问:“是不是你袒护打人的学生?”
刘老师被这突如其来的架势吓得脸色发白,刚要辩解,张维科连忙哭喊着摆手:“不是的不是的,是个女老师!”
大伯一把推开刘老师,指着张维科追问:“那是谁动手打了你?赶紧指出来!”
张维科顺着人群的缝隙,直直指向座位上的李小虎,声音带着哭腔喊:“就是他!”
话音刚落,张家一行人立马像饿狼扑食似的朝李小虎围过去——大伯挥着拳头就往他脸上砸,二娘揪着他的胳膊往起拽,张维科的父亲和二伯也跟着推搡踢打。
李小虎才十几岁的孩子,哪架得住这七个人的围攻,短短几秒钟,脸上就起了好几块红肿,嘴角也破了,疼得他蜷缩在座位底下哇哇大哭。
刘老师反应过来后,他连忙冲上去阻拦,一边拉一边喊:“别打了!有话好好说!”
可张家的人正在气头上,根本不听劝。
教室里的同学们吓得纷纷起身躲闪,有的尖叫着往教室后面退,有的趴在桌子底下不敢出声,还有几个调皮的跟着起哄,桌椅碰撞声、哭喊声、怒骂声混在一起,整个教室乱成了一锅粥。
隔壁教室的张大妮正在讲着英语单词,突然听见隔壁传来震天的吵闹声——桌椅碰撞的脆响、孩子的哭喊声、大人的怒骂声混在一起,刺耳得很。她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粉笔“啪”地掉在讲台,连忙放下教案,快步朝着吵闹声的方向跑了过来。
一进教室,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愣住:李小虎蜷缩在座位底下,双手抱着头,脸上满是红肿和泪痕,疼得直哼哼;
刘老师拦在几个成年人中间,双臂张开试图阻拦,额头上满是冷汗,嗓子都喊哑了;
教室里的学生们吓得四处躲闪,有的躲在桌子底下,有的挤在墙角,整个课堂乱成了一锅粥。
这时,张维科在人群里瞥见了张大妮,眼睛猛地一亮,立马拔高声音,伸手指着她喊道:“就是这个张老师!是她袒护李小虎,还批评了我!”
话音刚落,张家一大家子立马调转矛头,像潮水似的朝着张大妮围了过来。张维科的奶奶本就是村里出了名的泼辣性子,走路都带着风;张维科的娘也不是善茬,脸上带着凶相,两人冲在最前面,一左一右揪住张大妮的头发,狠狠往后拽。
张大妮被拽得头皮发麻,疼得眼泪都快涌出来了,刚想挣扎着解释,脸颊上就“啪啪”挨了张维科奶奶两个响亮的耳光。那力道又重又狠,她的脸颊瞬间火辣辣地肿了起来,嘴角也渗出血丝,脑袋嗡嗡作响,耳边全是对方的怒骂声。
混乱也惊动了教室后一排的高二一班的师生。正在上着课的叶培之老师,听着前屋吵吵嚷嚷的动静越来越大,再也无心讲课,当即停下课程,快步冲了过来。
一进门,他就看见张大妮被人围堵,刚想上前阻拦,就被张维科的奶奶和母亲狠狠扇了几记耳光。叶老师见是两位农村泼妇对他动手,实在不好还手,只急切地想冲破阻挠,赶紧快步走到张大妮老师那里,保护好她。
张维科的大伯见张大妮有几分姿色,趁机伸手想调戏她,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念叨着:“小模样还挺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