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毒瘴行(1 / 2)

黎明前的黑暗,浓稠如墨,沉重地压在万毒山脉之上。寒鸦潭畔那处临时栖身的岩洞内,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混合着血腥、药味与土腥的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压抑。

黄天越盘膝而坐,背脊挺直如枪,紧贴着冰冷的石壁。清心玉露丸的药力如同冰澈的溪流,在残破的经脉中艰难却持续地冲刷着,抚平了音煞蚀伤带来的阴冷刺痛,也让体内那两股狂暴冲突的冰火真气暂时蛰伏下来,不再如失控的野马般横冲直撞。内腑的灼痛被压制,转为一种深沉的钝痛。他闭着双眼,全部的意志都沉入体内,如同最精密的匠人,以破藏真意为引,小心翼翼地引导着冰魄玄针的极致寒意与雷殛之拳残余的炽热生机。一丝丝微弱却异常精纯、蕴含着冰火双重属性的新生真气,艰难地从冲突的废墟中被剥离、融合,如同微弱的星火,缓缓流淌过受损的经脉,带来细微的麻痒和一丝新生的暖意。这过程缓慢而痛苦,如同在布满裂痕的琉璃上穿针引线,稍有不慎便是功亏一篑、伤上加伤。但他心志如铁,呼吸悠长而稳定,周身那股因重伤而颓败的气息之下,一股微弱却坚韧的、如同淬火重生般的锋锐感,正在悄然凝聚。

洞口处,藤蔓缝隙透入的天光依旧微弱,但洞外那翻涌如沸的灰绿色毒瘴,颜色似乎变淡了些许,涌动也显得不那么狂暴,仿佛凶兽陷入了短暂的假寐。

欧阳晓晓不知何时已站起身,水绿色的身影在昏暗的洞口光影中如同一抹幽静的潭水。她脸上重新覆上了轻纱,只余那双颠倒众生的媚眼露在外面,此刻却没了慵懒与戏谑,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她正仔细地将一些细碎的、散发着奇异草木或矿物气息的粉末,均匀地洒在昏迷的杜莺歌和上官燕舞身上。动作轻柔而迅速,带着一种行云流水般的韵律感。

“你…你在做什么?”梁卉警惕地护在杜莺歌身前,声音因疲惫和紧张而沙哑。她看着那些颜色各异的粉末融入莺歌姐和燕舞姐的衣物、发丝,心头的不安愈发强烈。

“驱虫避瘴的‘引路香’罢了。”欧阳晓晓头也不抬,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万毒谷外围的毒虫蛇蚁,可比这寒鸦潭的瘴气更烦人。她们现在毫无抵抗之力,沾上一点毒涎或毒粉,神仙也难救。”她洒完最后一点粉末,直起身,目光落在梁卉身上,带着一丝审视,“至于你,小医师,跟紧点,别乱碰东西。这林子里的花花草草,看着再无害,也可能要了你的命。”

梁卉被她看得心头一凛,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抿紧了苍白的嘴唇。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贴身小药囊里那枚不起眼的“龟息丹”,又看了看气息微弱、脸色在昏暗光线下更显青灰的莺歌姐,心中的绝望与那个大胆的念头激烈地搏斗着。

“时辰到了。”欧阳晓晓的声音打断了洞内的死寂,也打断了梁卉的挣扎。她看向依旧闭目调息的黄天越,“黄少侠,该动身了。”

黄天越缓缓睁开了眼睛。

眸中血丝未退,疲惫深藏,但那份锐利与沉静却如同被磨砺过的寒锋,穿透了洞内的昏暗。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撑着石壁,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这个简单的动作,依旧让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牵动着全身伤口发出无声的抗议,但他身形稳如山岳,没有丝毫摇晃。他走到上官燕舞身边,动作极其小心地将她冰冷柔软的身体背起,仿佛背负着易碎的琉璃。那熟悉的、带着寒玉气息的重量压在身上,反而让他紊乱的心绪沉淀了几分。

“卉儿,扶好莺歌。”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梁卉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心中所有的杂念和恐惧,用力点了点头。她蹲下身,用尽全身力气,将昏迷的杜莺歌半扶半抱起来。杜莺歌的身体滚烫与冰寒交替,异常沉重,梁卉瘦小的身躯微微颤抖,却咬紧牙关撑住了。

欧阳晓晓的目光在黄天越背上气息微弱的上官燕舞身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梁卉艰难搀扶的杜莺歌,最后落在黄天越那张虽苍白却异常坚毅的侧脸上。她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波动,随即转身,拨开洞口的藤蔓。

一股带着腐朽草木和奇异腥甜的、比洞内浓郁十倍不止的瘴气瞬间涌入!

“屏住呼吸,跟紧我的脚步,踩我踩过的地方。”欧阳晓晓的声音透过面纱传来,带着一丝凝重,“瘴气减弱只是相对,吸多了照样化骨销魂。”

她水绿色的身影没有丝毫犹豫,一步便踏入了那翻涌的灰绿色浓雾之中,如同投入墨池的碧玉,瞬间被吞没大半,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黄天越背着上官燕舞,紧随其后。浓稠的瘴气如同冰冷粘稠的液体,瞬间包裹了他。视线被压缩到身前数尺,灰蒙蒙一片,只能勉强辨认前方那个飘忽的水绿色影子。脚下是湿滑泥泞、盘根错节的腐殖层,混杂着不知名的枯骨和滑腻的苔藓,每一步都需万分小心。他强行运转着体内那刚刚理顺一丝的真气,冰寒的意志在识海中凝聚,如同探出的无形触角,敏锐地感知着周遭环境细微的变化和脚下土地的虚实。他必须精确地踏在欧阳晓晓留下的浅浅足印上,不能有丝毫偏差。

梁卉搀扶着杜莺歌,几乎是拖着前行。浓重的瘴气让她呼吸困难,头晕目眩,每一次迈步都异常艰难。她死死盯着前方黄天越模糊的背影,那是她此刻唯一的指引和依靠。杜莺歌的身体越来越沉,滚烫与冰寒交替侵袭,梁卉的手臂早已麻木,全靠一股意志在支撑。

死寂。

瘴气林里只有死一般的寂静。浓雾隔绝了声音,也隔绝了方向。脚下偶尔传来枯枝断裂的细微脆响,或是某种湿滑粘腻之物被踩过的恶心触感,都在这绝对的寂静中被无限放大,敲打着紧绷的神经。没有鸟鸣,没有兽吼,只有瘴气无声的翻涌和他们三人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脚步声。

欧阳晓晓在前方带路,身姿依旧轻盈,如同林间飘忽的幽灵。她对这片死亡之地似乎异常熟悉,总能巧妙地避开那些隐藏在腐叶下的深坑,或是缠绕着剧毒藤蔓的枯树。她偶尔会停下,侧耳倾听片刻,或是从腰间锦囊中弹出一点细微的粉末,无声地洒在某个方向。粉末融入瘴气,散发出极淡的、带着辛辣或清苦的异香。每当这时,附近浓雾中似乎就会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或嘶嘶声,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

黄天越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的警惕更甚。这女人对毒物的了解和掌控,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她洒出的那些粉末,显然是在驱赶或压制某种看不见的威胁。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更久。瘴气依旧浓重,但光线似乎稍稍明亮了些,从头顶灰绿色的浓雾中艰难地透下几缕惨白的光柱,勉强照亮了前方一小片区域。

就在梁卉感觉自己快要窒息,双腿如同灌了铅般再也抬不动的时候,前方的欧阳晓晓忽然停下了脚步,抬起手,示意身后止步。

黄天越立刻顿住身形,将背上上官燕舞的重量调整了一下,锐利的目光穿透浓雾向前望去。

只见前方大约十丈开外,瘴气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排开,形成了一片相对清晰的区域。那里横亘着一片诡异的沼泽。水泽呈现出一种粘稠的、如同腐败血液般的暗红色,咕嘟咕嘟地冒着拳头大小的气泡,破裂时散发出浓郁到令人作呕的甜腥气味。沼泽中零星点缀着一些漆黑的、扭曲的枯树,树干上覆盖着厚厚的、色彩斑斓的苔藓和菌类,如同生满了恶疮。更令人心悸的是,在那暗红色的水泽边缘和枯树裸露的根须上,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无数拳头大小、通体暗红、甲壳油亮、长着狰狞口器的毒虫!它们相互挤压,缓慢蠕动,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的沙沙声,汇成一片死亡的背景音。

“血瘴沼。”欧阳晓晓的声音透过面纱传来,带着一丝凝重,“绕不过去。沼水剧毒,沾之即腐。那些‘血腐甲虫’更是麻烦,单个毒性不强,但数量成千上万,一旦被缠上,瞬间就能将一头牛啃成白骨。它们对活物的气息异常敏感,尤其喜欢气血旺盛或身有异毒者。”她说着,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黄天越和他背上的上官燕舞,以及梁卉搀扶的杜莺歌。

黄天越的心沉了下去。他现在的状态,强行爆发真气冲过去,必然引动内伤,甚至可能惊动更多未知的危险。而背上的燕舞和莺歌,一个寒气反噬经脉受损,一个身中蚀骨幽兰冰火交攻,气息紊乱,在这群嗜血的毒虫眼中,恐怕如同黑夜里的明灯。

“你引路,应该有办法。”黄天越沉声道,目光紧紧锁定欧阳晓晓。

“办法自然有。”欧阳晓晓轻笑一声,眼波流转,带着一丝狡黠,“不过嘛,需要黄少侠你…稍稍配合一下。”她从锦囊中取出一枚鸽卵大小、通体碧绿、散发着浓郁清凉药香的蜡丸,正是之前给过黄天越的“清心玉露丸”。“把这个,喂给你的小情人。”她指了指黄天越背上的上官燕舞。

黄天越眉头紧蹙:“为何?”

“她体内的寒玉真气被毒火反冲,寒气郁结于经脉,生机内敛如同冰封。这清心玉露丸能短暂激发她一丝残余的生机活力,让她的气息活跃起来。”欧阳晓晓解释道,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血腐甲虫对‘死气沉沉’或‘生机勃发’的兴趣不大,最喜欢的是那种‘半死不活’、气息紊乱、带着病气的目标。你的花魁朋友现在就是这种状态,是虫群最爱的美餐。而你的小情人,让她‘活’过来一点,反而能降低吸引力。”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梁卉搀扶的杜莺歌,又从锦囊中取出一个更小的、漆黑的瓷瓶。“至于这位…她体内冰火剧毒对峙,气息混乱驳杂,本就是最好的‘诱饵’。”她拔开瓶塞,一股极其刺鼻、如同腐烂鱼虾混合着硫磺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连浓重的瘴气都难以掩盖!她将瓶口凑近杜莺歌,小心翼翼地滴了一滴粘稠如墨、散发着幽幽蓝光的液体在她肩头那狰狞的毒痕边缘。

那滴液体一接触杜莺歌的皮肤,瞬间如同活物般渗了进去!昏迷中的杜莺歌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肩头的毒痕颜色瞬间变得更加妖异,紫红与青黑交织,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带着死亡诱惑的气息!

“你干什么!”梁卉惊怒交加,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

“别紧张,小医师。”欧阳晓晓收起瓷瓶,语气平淡,“一点‘引魂香’罢了,能将她体内驳杂的毒息放大散发出去。效果拔群,就是味道差了点。”她看向黄天越,媚眼中闪烁着算计的精光,“现在,按我说的做。把玉露丸给她服下。然后,背好你的小情人,抱紧你的花魁朋友。待会儿,跟着我,用你最快的速度冲过去。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不要停,不要回头,更不要试图攻击那些虫子!你的任何真气波动,都只会让它们更加疯狂!”

黄天越看着气息骤然变得诡异而危险的杜莺歌,又看了看昏迷中依旧冰冷的上官燕舞,眼中怒意与冰冷交织。这“九尾狐”,是在拿莺歌当吸引火力的靶子!但他没有选择。他接过那枚碧绿的蜡丸,捏碎蜡封,将清凉的药丸小心地喂入上官燕舞口中,以内力助其化开。

很快,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暖意从上官燕舞体内散发出来,原本苍白如纸的脸颊也浮现出一丝极淡的红晕,悠长的气息变得稍显急促,仿佛从沉睡中短暂地苏醒了一丝生机。

“很好。”欧阳晓晓满意地点点头,她自己则取出一个小小的、如同鼻烟壶般的白玉瓶,倒出一点晶莹的粉末抹在自己鼻下和人中处。顿时,她周身那股鲜活的气息仿佛瞬间收敛了大半,变得若有若无,如同融入了这片死寂的瘴气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