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河。”黄天越上前一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风雾。
那佝偻的摆渡人缓缓抬起了头。
斗笠下,并非想象中布满皱纹的苍老面孔,而是一张覆盖着半边脸的、冰冷光滑的青铜面具!面具只露出下颌和一双眼睛。那眼睛浑浊不堪,眼白布满蛛网般的血丝,瞳孔却是一种诡异的灰白色,毫无生气,如同死鱼的眼珠,直勾勾地“望”向黄天越。没有询问,没有回应,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缓缓站起身,动作僵硬而迟滞,仿佛生锈的机关。手中的黑篙从河水中抽出,带起几滴粘稠的铁锈色水珠。篙尖那颗暗黄色的浑浊晶体,在昏暗中散发出极其微弱、令人不安的光芒。
他朝着船头,极其缓慢地、幅度极小地点了一下头。
这诡异的姿态,比任何言语都更让人心底发毛。
黄天越眼神沉凝,没有丝毫犹豫,当先踏上那吱嘎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栈桥。上官燕舞紧随其后。梁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寒意,也跟了上去。杜莺歌握紧剑柄,警惕地注视着那青铜面具人,护着梁卉前行。
轮到欧阳晓晓。她站在栈桥边,望着那艘死气沉沉的怪船和戴着青铜面具的摆渡人,身体似乎又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脸上血色褪尽,眼中充满了真实的恐惧。她犹豫着,脚步踟蹰不前。
“走!”杜莺歌回头,冷声催促,眼神锐利。
欧阳晓晓浑身一颤,仿佛被那声音刺醒。她咬了咬下唇,最终还是一步踏上了摇晃的栈桥。就在她踏上栈桥木板的瞬间,身体猛地一晃,似乎脚下一软,整个人竟直挺挺地向前扑倒下去!
“啊!”一声短促的惊呼。
她扑倒的方向,正是栈桥边缘!下方,就是那翻滚着灰白毒雾、铁锈色、深不见底的黑水河!
一只沉稳有力的手,如同铁钳般,在她身体即将栽出栈桥的前一瞬,牢牢抓住了她的后衣领!
是黄天越!
他不知何时已转身,站在栈桥中部,出手如电。强劲的力道将欧阳晓晓猛地拽回栈桥中央。
欧阳晓晓踉跄几步才站稳,惊魂未定地喘息着,脸上毫无人色,看向黄天越的眼神充满了后怕与感激,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
黄天越却已松开了手,眼神冰冷地扫过她因惊吓而显得格外脆弱的苍白面容,并未多言,只吐出两个字:“站稳。” 随即转身,不再看她,继续向船头走去。
上官燕舞和梁卉也停下了脚步,看着这一幕,眼神各异。杜莺歌眉头紧锁,盯着欧阳晓晓,仿佛想从她脸上找出任何一丝伪装的痕迹。
欧阳晓晓低下头,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泛白,身体仍在微微发抖。她默默跟在众人身后,走向那艘如同幽冥渡船般的怪舟。
戴着青铜面具的摆渡人,自始至终,如同真正的木偶,那对灰白色的死鱼眼,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毫无波澜。
五人终于踏上那艘漆黑狭长的小船。船身比想象中更稳,如同漂浮在粘稠的油脂上。
摆渡人立在船尾,手中的黑篙无声地插入铁锈色的河水。篙尖那颗暗黄晶体接触水面的瞬间,一圈圈微弱的、带着硫磺气息的暗黄色涟漪荡漾开来,奇异地将周围试图涌过来的灰白色毒雾排斥开尺许距离。
黑篙摇动,怪船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推动,悄无声息地滑入浓雾深处。岸边的景象瞬间被翻滚的灰白吞噬,四周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雾墙和脚下粘稠如血的河水。
青铜面具人沉默地撑篙,动作机械而精准。船上死寂一片,只有船桨拨动河水发出的、沉闷而粘腻的哗啦声。
黄天越站在船头最前,身形挺拔如标枪,目光穿透浓雾,似乎在捕捉着水面下和雾气中的任何一丝异动。上官燕舞立于他身侧稍后,手按剑柄,全身气机内敛,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梁卉和杜莺歌坐在船舱中间,背靠着冰冷的船板,神经紧绷。欧阳晓晓则蜷缩在船舱最角落的阴影里,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入臂弯,身体仍在轻微地颤抖,仿佛一只受惊过度的幼兽,对外界的一切失去了反应。
时间在死寂和浓雾中缓慢流逝。压抑的气氛几乎令人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当灰白色的雾墙似乎稍稍稀薄了一些,隐约可见前方对岸模糊的、被积雪覆盖的黑色礁石轮廓时——
异变再生!
没有任何征兆,船尾那一直如同雕塑般沉默的青铜面具摆渡人,握着黑篙的手,极其轻微地、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地,向下压了压篙尖!
篙尖那颗暗黄色的浑浊晶体,光芒似乎微微闪动了一下。
几乎就在这光芒闪动的同一刹那!
哗啦——轰!
船身左侧,原本死寂的铁锈色河水猛地炸开一道巨大的水柱!一条粗逾水桶、布满暗绿色粘滑鳞片、形似巨蟒却长着狰狞骨刺和一对短小利爪的怪物破水而出!它张开的巨口中獠牙密布,喷吐着腥臭的墨绿色毒涎,带着一股狂暴的腥风,直扑向船头——黄天越和上官燕舞!
而船身右侧,浓稠的毒雾深处,三道快如鬼魅的黑色身影,如同没有重量的幽魂,踏着翻滚的雾浪疾射而来!他们手中细长的分水刺闪烁着幽蓝的寒光,角度刁钻狠辣,分别刺向船舱中央的梁卉、杜莺歌,以及蜷缩在角落的欧阳晓晓!攻势凌厉,配合水怪,时机拿捏得妙到毫巅,显然蓄谋已久!
水怪咆哮,毒刺破空!死亡的阴影瞬间将整艘小船完全笼罩!
“找死!”
黄天越一声冷喝,如同九霄龙吟,在浓雾死水中炸响!面对那扑来的狰狞水怪,他竟不闪不避!右手五指瞬间紧握成拳!一股炽烈霸道、仿佛能焚尽八荒的纯阳罡气轰然爆发,凝聚于拳锋之上!整个拳头刹那间变得如同烧红的烙铁,散发出恐怖的高温,将周围的雾气都灼烧得滋滋作响!
一拳!
简简单单,毫无花哨的一记直拳,迎向水怪那布满獠牙的巨口!
拳风所过之处,空气被极致压缩,发出沉闷的爆鸣!那浓稠的灰白毒雾竟被这纯粹到极点的力量与热量硬生生排开、撕裂!
轰隆!!!
拳锋与獠牙悍然相撞!
没有僵持!
那看似凶悍无匹的怪物头颅,在接触拳锋的瞬间,如同被烧红的铁棍捅入的冰雪!坚硬的骨刺寸寸断裂!布满粘液的鳞片和血肉在极致的高温与无匹的巨力下,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瞬间焦黑、碳化、然后——爆裂开来!
漫天腥臭的墨绿色血雨和焦糊的碎肉四散飞溅!水怪庞大的身躯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生物的惨嚎,如同被抽掉了脊骨,带着一股无可匹敌的倒冲之力,轰然砸回铁锈色的河水之中,激起滔天巨浪!粘稠的河水被墨绿色的血液和焦糊的肉块迅速染成一片污浊!
一拳!仅仅一拳!凶威赫赫的河怪,毙!
与此同时,上官燕舞的身影在黄天越出拳的瞬间已如轻烟般飘起!面对那三道分水刺的致命袭杀,她手中的“流风”软剑终于出鞘!
剑光乍现!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三道细如发丝、几乎融入浓雾的银线一闪而逝!如同寒夜中最冷冽的流星,精准地划过空间。
叮!叮!叮!
三声清脆到极点的金属断裂声几乎同时响起!
那三柄淬毒的分水刺,在距离目标尚有数尺之遥时,便被那快得超越视觉捕捉极限的剑光精准地从中削断!断口平滑如镜!
三个踏雾而来的黑衣刺客身形猛地一滞,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骇!他们甚至没看清剑从何来!死亡的寒意已顺着断刃蔓延至全身!
上官燕舞的身影在空中一个优雅至极的回旋,如同穿花蝴蝶,足尖在船舷上轻轻一点。流风剑在她手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圆弧。
噗!噗!噗!
三颗戴着黑色面罩的头颅高高飞起!断颈处血箭狂喷数尺!无头的尸体被剑势带起的劲风扫得倒飞出去,“噗通噗通”砸入翻滚的铁锈色河水中,瞬间被贪婪的尸水蛭覆盖!
兔起鹘落,生死一瞬!
从水怪扑出、刺客现身,到水怪爆头、刺客授首,不过短短两个呼吸!
船身剧烈摇晃,墨绿色的血水和刺客的鲜血在船舷上流淌。杜莺歌的剑才刚拔出一半,梁卉的银针捏在指间尚未来得及发出。蜷缩在角落的欧阳晓晓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杀戮彻底吓懵了,身体抖如筛糠,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将头埋得更深。
船尾,那戴着青铜面具的摆渡人,依旧如同泥塑木雕。握着黑篙的手,稳如磐石,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袭杀与他毫无关系。只有那双灰白色的死鱼眼,在斗笠的阴影下,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浑浊的目光,似乎掠过船头黄天越那缓缓收回、指缝间还蒸腾着丝丝白气的拳头,又扫过船舷边持剑而立、衣袂飘飞、眼神冷冽如冰的上官燕舞。
最后,那毫无生气的目光,在船舱角落那个因极度“恐惧”而蜷缩颤抖的身影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浓雾翻滚,死水无声。唯有那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在铁锈色的河面上弥漫开来,又被翻涌的灰白雾气缓缓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