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极其霸道的苦涩药力瞬间冲入喉咙,带来一股强烈的灼烧感,暂时压制住了体内翻腾的剧毒。但这压制如同饮鸩止渴,上官燕舞能感觉到药力正在疯狂消耗着她本就枯竭的生机。
灰衣人看着上官燕舞吞下药丸后依旧痛苦扭曲的脸,看着她眉心那点越来越刺目的深紫斑痕,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左肩那被布条紧紧勒住、却依旧在缓慢蔓延的乌黑…他沉默着,背靠着冰冷的岩壁坐下,闭上了布满血丝的眼睛,似乎在积攒最后的力量。
溶洞内,只剩下两人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以及寒潭水波轻轻拍打岩石的呜咽。冰冷的绝望,如同这深不见底的寒潭之水,无声地浸透上来。
许久。
就在上官燕舞的意识在剧痛和药力的双重折磨下再次开始模糊时。
灰衣人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他挣扎着再次站起,走到上官燕舞身边。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动作有些僵硬,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将蜷缩在地上的上官燕舞扶坐起来。
上官燕舞茫然地看着他。
灰衣人背对着她坐下,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不想死…就撑住。”
“运功…守住心脉…”
“我助你…暂时压制…这‘蛆髓’之毒…”
上官燕舞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要以内力助她压制体内暴走的剧毒!可他自身重伤在身,还中了她抓伤的剧毒!这无异于雪上加霜,甚至可能将他彻底拖垮!
“不…不行…” 上官燕舞虚弱地摇头,“你…你的伤…”
“闭嘴!” 灰衣人厉声打断她,语气冰冷而严厉,“想活…就照做!否则…你我…皆葬身此地!”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鞭子,抽在上官燕舞的心头。求生的欲望和对眼前这人深深的愧疚交织在一起。她看着灰衣人染血的、挺直的背影,咬了咬牙,不再犹豫。她强忍着撕心裂肺的剧痛,盘膝坐好,闭上双眼,尝试着凝聚体内那几乎被剧毒冲散的、微弱不堪的内息,艰难地朝着心脉方向引导。
灰衣人感觉到身后微弱的气机流动,不再迟疑。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左肩伤口处传来的钻心蚀骨的剧毒侵蚀感和右肩的剧痛,提起体内残存的所有内力!
他猛地转过身,右手并指如剑,快如闪电般点向上官燕舞背后心俞穴!指尖触及冰冷衣料的瞬间,一股精纯、凝练、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渗透万物的阴柔内力,如同开闸的洪流,毫无保留地涌入上官燕舞枯竭混乱的经脉!
“呃啊——!”
两股力量接触的刹那!上官燕舞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鸣!灰衣人的内力如同冰冷的锥子,狠狠刺入她充满毁灭剧毒的经脉!剧毒如同被激怒的亿万条毒蛇,疯狂地反扑、撕咬着这股外来的力量!
灰衣人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变得更加惨白!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内力如同投入滚油的冰水,在对方狂暴混乱的剧毒中迅速消耗、被污染!更有一股阴寒刺骨、带着强烈腐蚀性的毒力,顺着他的内力通道,如同跗骨之蛆,反噬而来!
他左肩的伤口处,乌黑蔓延的速度骤然加快!剧痛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意志!
但他眼中厉色更盛!非但没有撤回内力,反而更加疯狂地催动!将自身内力化作无数道坚韧的冰线,不顾一切地缠绕、压制着上官燕舞经脉中左冲右突的剧毒洪流,强行将其导向远离心脉的次要经脉!
这是一场无声的、惨烈的消耗战!在冰冷的寒潭溶洞中,两个重伤濒死之人,以自身残存的内力和生命为燃料,对抗着那名为“跗骨蛆髓”的毁灭剧毒!
汗水混合着血水,从灰衣人额头和肩头的伤口不断渗出、滴落。他紧咬着牙关,牙缝里渗出丝丝血迹,身体因为巨大的消耗和反噬的剧痛而剧烈颤抖,却如同钉在岩石上的标枪,纹丝不动!
上官燕舞承受的痛苦更甚!体内如同被无数烧红的烙铁和冰锥同时穿刺、搅动!每一次内力与剧毒的碰撞,都让她眼前发黑,几欲昏厥!但她死死守着脑海中最后一点清明,用尽所有意志,引导着灰衣人那如同救命稻草般的内力,护住心脉那一点微弱的火种!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中凝固。不知过了多久。
终于!
在灰衣人内力即将彻底枯竭、左肩的乌黑已蔓延至肘部、意识都开始模糊的刹那!
上官燕舞体内那狂暴肆虐的剧毒洪流,在灰衣人不要命般的压制和引导下,如同被无数道冰锁强行禁锢的怒龙,暂时被逼退了回去!虽然依旧在次要经脉中汹涌咆哮,却暂时无法冲击心脉要害!
“噗——!”
灰衣人猛地撤回手指,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重重向后仰倒,撞在冰冷的岩壁上!一大口粘稠的、带着乌黑血丝的鲜血狂喷而出!他左臂自肘部以下,皮肤彻底变成了不祥的乌黑色,并且失去了知觉!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眼神涣散,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
上官燕舞也如同虚脱般软倒在地,浑身被冷汗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体内剧毒被暂时压制,但代价是经脉如同被无数利刃切割过般剧痛,脏腑也受到了严重的冲击。然而,心脉处那点微弱的生机,终究…暂时保住了!
她挣扎着爬到灰衣人身边,看着他惨白的脸、乌黑的左臂和嘴角刺目的鲜血,巨大的愧疚和感激如同巨石压在胸口,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为…为什么…” 她声音嘶哑破碎,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为什么要…救我…”
灰衣人涣散的目光似乎凝聚了一瞬,落在上官燕舞布满泪痕和毒纹的脸上。他那张普通的面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无比疲惫,嘴角却极其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极其轻微、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的叹息:
“你…不能死…”
话音未落,他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
断崖之上,风声凄厉。
杜莺歌站在悬崖边缘,华贵的衣裙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如同愤怒的旗帜。她死死盯着下方翻滚着浓重黑暗、深不见底的深渊,绝美的脸庞因为极致的暴怒和怨毒而扭曲变形,桃花眼中燃烧着焚尽一切的火焰!
“废物!一群废物!” 她猛地转身,对着身后仅存的两名、身上带伤、面露惊惧的黑衣人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声音尖利得如同夜枭啼哭,“十几个人!追两个半死的!还能让他们跳了崖?!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一名黑衣人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声音发颤:“主…主子息怒!那断崖深不见底,,还中了毒…绝无生还可能!”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杜莺歌厉声打断,她猛地抬起那只缠着锦帕、指尖乌黑蔓延至指根的右手,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冰针,“尤其是那个贱人!她身上的东西!必须拿到!还有那个灰衣杂种!我要把他碎尸万段!给我下去找!立刻!马上!”
“主…主子…” 另一名黑衣人看着那深不见底、寒风呼啸的断崖深渊,脸上露出难色,“这…这崖壁陡峭如刀削,根本无从攀爬…
“爬不下去?” 杜莺歌猛地逼近一步,脸上露出一个近乎癫狂的、残忍的笑容,“那就跳下去!用你们的命去找!找不到…你们就永远留在
两名黑衣人脸色瞬间煞白!看着杜莺歌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疯狂杀意,他们毫不怀疑,此刻若再敢说一个“不”字,立刻就会血溅当场!
“是…是!属下…属下这就想办法下去!” 两人惊恐地应声,连滚带爬地冲向崖边,寻找任何可能的落脚点,心中充满了绝望。
杜莺歌不再看他们,她缓缓转过身,再次面向深渊。夜风吹拂着她凌乱的发丝,带来刺骨的寒意。她抬起那只乌黑蔓延的右手,看着指尖在月光下呈现出不祥的色泽,护卫临死前那“烂手烂心”的诅咒再次在耳边回响,让她心头一阵刺痛和恐慌。
灰衣人最后撒出的“腐骨蚀心散”带来的灼痛感虽然被压制下去,但皮肤上残留的红肿水泡依旧隐隐作痛。更让她心惊的是,对方那诡异的身手、霸道绝伦的短弩、以及这早已绝迹的毒手药王一脉的毒粉…
“毒手药王…灰衣人…” 杜莺歌低声自语,眼中闪烁着惊疑不定的光芒,“难道…是‘影阁’的人?他们…怎么会插手?”
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和更深的暴戾在她心中交织翻腾。无论对方是谁,敢坏她的事,敢伤她,都必须付出代价!
“传信!” 她猛地对身后黑暗中吩咐道,声音冰冷刺骨,“动用所有暗线!给我查!查那个灰衣人的来历!查他和‘影阁’的关系!还有…药王谷那边…黄天越…到底死透了没有?!我要确切的消息!立刻!马上!”
黑暗中传来一声低沉的应诺。
杜莺歌最后看了一眼那吞噬了目标的黑暗深渊,眼中充满了不甘和怨毒。她猛地甩袖转身,华贵的衣裙在夜色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
“封锁这片区域!任何试图靠近断崖的人…杀无赦!”
命令如同寒风刮过崖顶。她不再停留,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朝着山下疾掠而去。她需要尽快处理手上的毒伤,更要调集更多的力量,布下天罗地网!无论那两人是死是活,那件东西…她志在必得!所有挡路者…都得死!
***
孤绝的山崖之巅,风声似乎永不停歇。
欧阳晓晓静静伫立,月白的衣裙在狂风中翻飞如蝶,勾勒出她纤细却仿佛能撑起整个夜空的孤绝身影。那截暗红色的碧血藤,不再被她抛玩,而是静静地躺在她白皙的掌心,如同凝固的心血,在清冷的月华下流转着内敛而妖异的光泽。
她微微侧着头,绝美的容颜在月光下如同冰雕玉琢,没有任何情绪波澜。深邃的眼眸,仿佛穿透了空间的距离,越过了药王谷摇曳的孤灯,越过了西南断崖呼啸的寒风,最终落入了那深不见底、寒潭呜咽的地下溶洞深处。
时间在她无声的静立中悄然流逝。
许久。
她长长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如同精密的天平感应到了尘埃落定般的微妙倾斜。
一丝难以察觉的、近乎愉悦的涟漪,在她那双古井无波的眼底深处,悄然荡开。那是一种棋局推进、棋子按照预定轨迹碰撞后,掌控者所流露出的、冰冷的满足感。
她的红唇,缓缓地、缓缓地向上勾起一个完美的弧度。这笑容不再带着残酷的玩味或意外的兴味,而是一种纯粹的、洞悉一切、如同神明俯瞰蝼蚁在既定命运中挣扎的…漠然欣赏。
“余烬灼心…跗骨噬髓…” 她红唇轻启,声音如同风吟,只有呼啸的山风能捕捉到那淬着世间至寒的毒液,“焚心蚀骨的余火…终究…还是点燃了蛆髓之毒…”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溶洞冰冷的岩壁,看到了那个重伤昏迷、左臂乌黑的灰衣人,看到了那个蜷缩在岩石上、眉心紫斑闪烁、体内两种剧毒在他人强行压制下暂时蛰伏却更加危险的女子。
“梁卉…倒是…点起了一盏…好灯…” 她的视线又仿佛投向药王谷的方向,看到了那个趴在床沿、守护着微弱脉搏的女医师,“可惜…灯油…终究是…毒油…”
指尖轻轻拂过碧血藤温润的表皮,感受着那内敛的生机与潜藏的毁灭。她的视线投向山下,仿佛看到了杜莺歌那怨毒疾掠的身影。
“花魁的毒…焚心的火…蛆髓的怨…” 她嘴角的弧度加深,如同冰层下绽放的毒花,“这毒油…烧起来的火…才够旺…够…好看…”
她缓缓抬起手,将那截暗红色的碧血藤举到清冷的月光下。藤蔓在月华下折射出惊心动魄的暗红光泽,如同一条沉睡的毒龙,随时会苏醒,将所映照的一切拖入毁灭的深渊。
“挣扎吧…燃烧吧…” 她轻声呢喃,声音被狂风彻底撕碎,“这毒火…焚尽一切之时…才是…最美的…落幕…”
月光勾勒着她完美的侧影,投下长长的、仿佛能吞噬光明的孤绝阴影。她掌心的碧血藤,如同黑暗深渊的入口,无声地指引着终局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