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在厦门市思明区民族路与思明南路交叉口往南走大约一百米，左手边是亮着霓虹招牌的奶茶店，店员穿着围裙正麻利地摇着雪克杯。右手边是摆满网红打卡道具的咖啡馆。再往前拐进鸿山寺脚下的小巷，铁路文化公园的绿道顺着山体蜿蜒向上，路上经常能看到当地人悠闲地走着。
很少有游客知道，这片被网红滤镜包裹的区域，在地图上明确标注的“大生里片区”的区域，在老厦门人口中，至今仍是个能用来吓唬小孩的名词。他们经常会跟小孩说，“晚上别往那边跑，小心遇到‘老邻居’，给你递花圈当见面礼”。在老厦门人的记忆里，“大生里” 这三个字，自带一层阴嗖嗖的底色。
现在的民族路、思明南路、鸿山寺一带，往前数几十年，全是厦门老殡仪馆的地盘。在殡仪馆建立前，早在 1920 年，这里就已经是坟墓遍地，被当地人称作坟墓 “围城”。
而到了现在，2024年的大生里，早已找不到半个世纪前的模样。民族路289号的连锁超市，地面铺着抛光砖，货架上摆满进口零食，收银台的LED屏循环播放着促销广告。
超市里人来人往，如果你不仔细看，很难发现。超市西侧靠近员工通道的那片地面，和其他区域相比隐约低了三公分，边缘被抛光砖的接缝巧妙掩盖，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但你要是问起，正在货架间清扫地面的保洁阿姨，就会放下手里的拖把，直起身拍一拍围裙上的灰尘，左右看一眼确认没人注意，然后凑到你耳边，压低声音告诉你：“这地方以前是殡仪馆停尸间的后门，1967 年殡仪馆刚建的时候，尸体都是从这边抬进去的。”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还带着老厦门人特有的口音，“你看那片地面，就员工通道旁边那块，比别的地方低三公分，当年挖的是冰库地基，专门用来存尸体的，那时候没这么好的冷藏设备，就靠冰库降温，尸体放里面能多存几天。”
她用拖把杆轻轻指了指那块地面，“后来 2013 年殡仪馆搬走，开发商来改造，想把这块地垫高和其他地方齐平，挖掘机刚挖下去半米，就挖出了一堆碎骨头，有细的指骨，有小块的颅骨，还有些看不清的碎片，都泡在潮湿的泥土里，一碰就碎。工人吓得不敢挖了，开发商也怕出事，最后只能把骨头草草埋回去，铺层水泥就完事了，所以这块地面至今还是低着三公分。”
说完，她又快速扫视了一圈周围，见没人注意，赶紧拿起拖把继续清扫，嘴里补了一句：“这事老住户都知道，年轻人大多不清楚，说了也没人信，也就我们这些亲眼见过的，还记得当年的样子。”
陈秀莲是土生土长的大生里人，今年68岁，她爷爷时就住在这附近，她也在这儿住了一辈子没挪过窝。陈阿姨她现在住的老房子，就是爷爷那辈传下来的。
陈阿姨说她爷爷年轻时还在鸿山寺门口摆过茶摊，亲眼见过 1920 年代这里坟冢遍地的模样。这些事都是爷爷在她小时候，一点点讲给她听的。
“那时候鸿山寺周围哪有什么商铺住户啊，全是坟包，” 陈秀莲坐在小马扎上，手里剥着橘子，“有本地人的土坟，坟头插着竹幡，摆着陶制的碗；也有外国人的洋坟，用的是青灰色的石碑，上面刻着英文、俄文，有的还嵌着照片，穿西装戴礼帽的，看着就洋气。那些坟密密麻麻绕着山根铺过去，从思明南路一直连到海边，跟围城似的，把鸿山寺都快圈在中间了。”
她掰下一半橘子塞进嘴里，嚼着橘子继续说：“我爷爷说，那时候的人夜里不敢往那边走，尤其到了夏天。晚上经常能看到鬼火在坟堆里飘，蓝幽幽的，一会儿高一会儿低。”
“我爷爷说，有次他收摊晚了，远远看到三四个鬼火跟着前面一个挑担子的货郎背后，吓得他赶紧躲进鸿山寺山门后面，那次他是一直待到天快亮才敢回家。后来他还问了那个货郎，货郎说，挂不得他那天晚上总觉得背后发凉，走几步就打个冷颤，东西都差点挑不稳。”
超市斜对面是一家主打复古风的民宿。青灰色的老砖墙爬着爬山虎，院子里种着紫红色的三角梅，墙角摆着旧沙发和老式收音机，拍照很好看。
但这栋看起来岁月静好的民宿，点评区里藏着不少隐晦的吐槽。住过的客人里，十个有三个会在点评里写 “夜里听到奇怪的声音”。
有人说凌晨时分听到走廊里有缓慢的脚步声，走几步停一下，沉重又拖沓，可披衣开门一看，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声控灯在远处亮着微弱的光。有人说躺在床上时，总能听到枕头边传来轻轻的叹息声，似有若无，带着股凉意，吓得攥着被子不敢闭眼。还有人说听到过老式收音机的电流声，“滋滋啦啦” 的，可明明那台收音机早就断了电，连电源线都没接。
这些点评大多带着 “可能是幻觉”“也许是老房子隔音不好” 的后缀，但看的人多了，也渐渐成了当地民宿圈里心照不宣的 “小秘密”。
民宿老板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叫阿杰，染着浅棕色短发，说话带着点玩世不恭的劲儿。他接手这栋楼时，中介提过一嘴 “这片区以前是老殡仪馆旧址”，但他压根没往心里去。装修期间，工人偶尔也跟他说过 “夜里加班时听到奇怪的动静”。阿杰还笑着调侃：“是不是你们干活太累，出现幻听了？等装修完，我请你们喝啤酒压惊。”
民宿刚开业那阵，阿杰甚至在朋友圈发了张院子里三角梅的照片，配文是，“大生里‘风水宝地’，毗邻百年‘老邻居’聚居区，要是真有‘老邻居’串门，麻烦帮我看店，我出去吃碗沙茶面加辣油，回来给你带份鱼丸当伴手礼。”
底下朋友评论 “胆子真大”“小心‘老邻居’让你免单”之类的，他还回了个 “来者是客，热烈欢迎” 的表情包，完全没把这些当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