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的九龙城寨,是块被香港、九龙、大陆三方推来推去不是没人想要,就是管不了的地儿。
它的特殊,是从1898年那纸《展拓香港界址专条》里生出来的。
清政府租了新界给英国,却把城寨这块弹丸之地留作中国管辖。
可后来兵荒马乱的,清政府顾不上,民国政府管不了,英国政府不愿碰,它就成了地图上的盲区,三不管的飞地。
没人规划,没人审批,城寨里的房子疯了似的往上长。
1940年代逃难的人用木板搭了棚屋,1950年代新来的就在棚屋上摞铁皮,1960年代更胆大的,直接往砖缝里插钢筋,一层叠一层,最高的楼竟盖到了十三层。
楼与楼之间近得能伸手摸到对窗的锅铲,阳光要斜着才能挤进来,勉强能照亮上面三、四层。
而丝上的灯泡或家家户户门口的煤油灯,才能看清脚下的路。
这里的路是踩着垃圾铺出来的,宽的能过一辆自行车,窄的只能侧着身走。
墙角永远淌着黑水,分不清是雨水、污水还是从楼上泼下来的剩汤。
用水只有很少的几个公用的水龙头,住户要排队接水。厕所是十几户共用的旱厕,夏天的蛆虫能爬到灶台边。
可就是这样的地方,挤了五万多人,逃难的、避债的、没身份的,像塞进罐头的沙丁鱼,在铁皮和砖瓦的缝隙里讨生活。
c区后巷的李月娥,就是这罐头里的一条。
她的家在第七栋楼的三层,其实就是个用木板隔出来的小间,十平米不到,摆了张双层床,一个汽油桶改的灶台,剩下的地方刚够转身。灶台挨着木板墙,墙那边是开赌档的,夜里骰子声能盖过婴儿的哭声。
1985年秋,九龙城寨的雨连连绵绵的下了好几天,路上都是黏黏糊糊垃圾水。
c区后巷的7号楼三层,这几天一直有股臭味从这儿开始漫出来。
起初谁也没在意,城寨里向来不缺怪味。垃圾站的馊臭、旱厕的骚腥、打金铺飘出的金属焦味,各种臭味混在一起。难闻却也成了城寨日子的一部分。
可这次这味不一样。它不飘,就贴着地面沉在那儿,往人鼻子里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