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帘门还锁着,铁锁扣在那儿,和落下时一样。
小齐想起手里的矿泉水,低头看,后脖颈冒冷汗。瓶口被拧开,水空了,瓶壁结着白霜。
第三天晚上七点,天刚擦黑,牌坊顶那盏积了层灰的小红灯突然亮了。红光在暮色里照得“鬃岭镇”三个字的笔画边缘泛出点暖色。
没等守在门卫室的老赵和小齐反应过来,整条街的灯一盏接一盏从东到西都亮了起来,像有人拿着遥控器按的。
小齐举着矿灯往街面照,光柱扫过灯光交织的地方,突然顿住了。街中央的老槐树下,不知什么时候慢慢显出一排模糊的影子,有高有矮,有胖有瘦,三三两两地站着,胳膊腿都像是没舒展开,僵僵地垂在身侧,远远看着像等末班车的乘客。影子就那么浮在地面上,随着路灯的晃动轻轻晃。
“拍下来。”小齐下意识举起相机,镜头对准那排影子时,取景框里却空空荡荡的。
“别看,那是名单。”老赵突然拽住他的胳膊,力道大得捏得人骨头疼,“当年登记要回迁的人家,一共三十七户,你数数影子有多少个?”
小齐这才后颈发僵,跟着老赵跌跌撞撞往街尾的仓库跑。刚冲进仓库反手带上门,就听见外面传来汽车喇叭声。“嘀——嘀嘀——”一声长两声短,节奏清清楚楚,正是三年前镇政府派大巴来接最后一批居民时,司机按的信号。
喇叭声连响了三遍,戛然而止。几乎是同时,街面上的灯也跟着灭了,从西到东,一盏接一盏地暗下去。只剩牌坊顶的小红灯,一闪一闪,像在数数。
小齐攥着相机的手沁出了汗,冰凉的金属外壳上沾着湿意。他突然想起老赵白天说的话。登记回迁的三十七户,没有一家真的回来。
第四天夜里,仓库的座机突然响了。老赵抓起听筒,电话里只有两个字:“回家。”
电话挂断的瞬间,仓库门被轻轻敲响,“笃、笃、笃”,三声。
老赵深吸一口气拉开门,门外站着一个小女孩,穿着幼儿园的红裙子,赤着脚,怀里抱着那只消失的小红鞋。
“叔叔,大巴来了。”小女孩的声音细细的,“名单上就差你了。”
老赵愣住,小女孩转身往街口走,每走一步,脚底下就留下一朵小小的水渍。
小齐追出去,却只看见小女孩的背影在灯下拉长,最后变成一条细线,没进街口,消失在黑暗里。
他折回仓库门口,老赵还站在原地没动。地上多了双小红鞋,另一只不知什么时候也出现了,整整齐齐摆在门垫上,鞋头朝外,鞋帮上的卡通贴纸还亮闪闪的,像给谁准备的。
第五天凌晨两点,小齐决定离开。
他收拾相机,发现相机里多了一张照片:是夜里的牌坊下,一排人影站得笔直,最左边空着个位置,像特意留的。
不能再等了。”他咬咬牙,背上包,刚走到街口,听见身后“啪”一声,总闸跳了。
整条街瞬间亮如白昼,紧接着也就一秒钟,灯又瞬间熄灭。
小齐回头,看见老赵站在仓库门口,对他摆摆手。
夜色里看不清老赵的脸,只能听见他的声音飘过来,很平静:“你先走,我得把灯关好。”
小齐喉咙发紧,没敢应声,转身往镇口跑。跑出牌坊时,他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牌坊顶的小红灯最后一次闪了三下,彻底黑了。
远处传来汽车喇叭声。
小齐上车,车门关上的刹那,他看见老赵也上了车,穿着守仓库的旧棉袄,怀里抱着那双小红鞋。
车开走了,鬃岭镇彻底空了。
后来,驴友偶尔路过,看见牌坊顶的小红灯还会亮,一亮一灭,像在数人头。
他们说,那是镇子在等人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