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青色的线,针脚细密,绕着伤口缝了整整一圈。那颗掉下来了的头颅,牢牢地被缝在了脖子上。最后一针的线头还翘着。
王顺才直直地盯着那针脚,浑身的血都像是冻住了。
那是他的针法。是他花了三十年练成的锁边针。针都斜着走,每针间距分毫不差。这是他爹传给他的手艺,全北京城找不出第二个会的人。
他猛地回头看铺子里的针线笸箩。脑子里似乎能看见一双粗糙的手,在油灯下穿针引线,把断掉的头,缝回了脖子上,那双手指尖上沾着的不是顶针的铜锈,是温热的血。
谢...谢了...
一个含混的声音从地上传来,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似乎还能听出声音里血沫子的噗噗声。
王顺顺着声音低头看,正跟那具尸体的眼睛来了个对视。这个人明明已经死了,眼珠却转了转,然后直勾勾地盯着他,嘴角还慢慢咧开了个诡异的弧度。
王顺才再也撑不住了,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等街坊们发现他时,太阳已经升到了胡同口。王顺才躺在自家门槛上,浑身滚烫,嘴里胡话不断。而那具尸体,连同脖子上的线,都不见了踪影,只有台阶下的血迹里,混着一小截断针。
从那以后,王记裁缝铺每天酉时就关了门。
有人说,王顺才疯了,总在夜里对着空笸箩说话。也有人说,他后来收了个徒弟,那徒弟缝东西时,总爱用藏青色的线,针脚跟王顺才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更邪乎的是,每逢秋后处决犯人,胡同里的人家总会在天亮前听见的缝纫声。
有胆大的扒着自己门缝往外看。只见菜市口的刑场上,一青灰色的影子蹲在血泊里,手里捏着针线,一针一线地缝着什么,月光照在他身上,露出手上沾着血的顶针。
那年冬天,胡同里来了个哭哭啼啼的老妇人,提着个布包找到王顺才,说她儿子是被冤判了斩立决,求王顺才给缝件合身的寿衣,让他走得体面些。
王顺才看着老妇人冻裂的手,突然想起那夜的藏青线,喉头动了动,接过了布包。
老妇人的儿子处决那天,王顺才没关门。后半夜,他坐在裁衣案前,听着前屋传来熟悉的声,手里摩挲着那卷新开封的藏青线,忽然红了眼眶。
第二天一早,他去刑场附近转了转,没见着那具尸体,只在墙角的雪堆里,捡到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寿衣布料,边角处绣着朵小小的梅花。是那个老妇人布包里带的花样,他昨晚还没来得及做完。
王顺才临死前,攥着徒弟的手说:当年那姓刘的盗匪...是被冤的...他娘托人来求我...给缝件寿衣...我没应...他咳了两声,从枕头底下摸出个锈迹斑斑的顶针,后来我才懂,有些针线...不是给活人缝的...是给心里的坎儿缝的...
徒弟这才明白,为什么师父总在笸箩里备着藏青色的线——那是寿衣常用的颜色,针脚要密,才能让走的人,体面些。让活着的人,安心些。
多年后,王记裁缝铺改成了杂货铺,可每到秋后,铺子的新主人总会在货架的角落里,发现一卷藏青色的线,和一根磨得发亮的钢针。
有人说,那是王顺才的魂还在守着,等着给那些没来得及体面离开的人,补一件完整的寿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