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刚才那个小吏,不过是个芝麻大的官,敢对着流血的工匠喊“有几个脑袋够砍”,凭什么?就凭儒家说的“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他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觉得工匠的命不值钱,觉得只要按着儒家的规矩来,再狠的话都说得出口。
这样的规矩,留着有什么用?
朱允熥转身看向那些忙碌的工匠。他们低着头,刨子在木头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响,没人敢抬头看他这个皇子。他们一辈子都在跟木头、铁器打交道,却连自己的手都护不住,连多领一斤炭火都要求爷爷告奶奶。
如果自己成了他们那样呢?如果将来的大明,工匠能抬起头,能凭着手艺活得体面,能让自己造的东西被人当成宝贝,而不是“奇技淫巧”呢?
那得先让儒家从神坛上下来。
不能再让他们垄断“知识”的定义,不能再让他们说“唯有读书高”,得让“造机器”和“读经史”一样体面,让“算学”和“论语”一样重要,让工部的工匠和翰林院的学士一样,能挺直腰杆说话。
可这太难了。
难到让他想起皇爷爷当年打天下的时候。那会儿谁看好老朱?一个放牛娃,要跟蒙古人斗,要跟陈友谅、张士诚争,天下人都说他疯了,可他不还是把江山打下来了?
朱允熥深吸一口气,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有点闷,却又透着股劲。
他走到案前,拿起一张废纸,沾了点墨,没写“之乎者也”,而是画了个简单的齿轮。
融入儒家?他做不到。看着那些能让天下变好的东西被毁掉,看着工匠们一辈子活在底层,他做不到。
那就只能对立。
他忽然笑了。
难又怎么样?皇爷爷当年提着锄头打天下的时候,怕是比他现在难多了。
“来人,”朱允熥扬声道,“去把工部的匠头叫来,就说本王有话问他——关于改进刨子的。”
院子里的工匠们愣了一下,停下手里的活,偷偷往这边看。阳光正好照在朱允熥脸上,少年人的眼睛亮得惊人,像藏着团火。
或许,这张网,真的能撕开个口子。
或许,那些被丢进垃圾堆的宝贝,能重见天日。
或许,将来的大明,工匠的手,也能像士大夫的笔一样,被人好好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