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依旧被困在这缺乏光照、空气污浊、空间逼仄、许多维生设备早已超过设计寿命、只能依靠不断的应急维修勉强维持最低限度运转的地下迷宫之中。
仅存的食物来源,是偶尔从潮湿的金属墙壁缝隙里顽强钻出的、颜色诡异、无人知晓是否有毒的真菌。
以及一些尚有体力的男人们,冒着极大的风险,违反严苛的禁令,偷偷通过一些早已被遗忘的、危机四伏的废弃维修通道,溜到接近地表的地方,寻找回来的一点可怜资源
——也许是某些战前储存罐里早已变质发硬的糊状物,也许是某些顽强存活下来的、同样不知名的植物的块茎,每一次归来都如同一次生死赌博。
至于这严厉的、将他们牢牢禁锢在地下的禁令根源……
一切,还得从那场决定命运的战争结束之后说起。
彼时,温德兰所有的资源,从战略能源储备到完整的工业产能,从经过训练的成年人力资源到尖端的科技资料,几乎都被毫无保留地投入了那场看不到尽头的消耗战之中,并在旷日持久的战线拉扯与绝望的抵抗中被消耗殆尽。
最终,传说中的防卫军和那些兽形的入侵者,一同湮灭在星空深处,留下了满目疮痍的母星和散布在各处、如同孤岛般的避难所。
当时,因年龄太小,而得以留在母星各个避难所中的孩子们,幸运地躲过了最终的血战,但他们也极度缺乏足够的自理能力和系统的知识储备来独自面对废墟,重建文明。
所幸,这些建于战争末期的避难所,其基础的循环供能、空气与水净化设施还算相对完备,设计之初就考虑到了长期坚守,预估的能源储备足以支撑他们再使用很长一段时间。
但总归不能坐吃山空,重建家园是必然的选择,否则一旦避难所的维生系统在生态完全恢复前彻底崩溃,等待着他们的依旧是灭亡。
于是,在一位相对早熟、颇具号召力和行动力的孩子的鼓动和组织下,一批动手能力强、学习能力突出的孩子们主动站了出来,勇敢地承担起了这个艰巨的责任。
他们凭借着防卫军大人们遗留下的、晦涩难懂的操作手册、零散的技术图纸和破损的数据库,一点点摸索,磕磕绊绊地尝试控制着地表那些大部分已处于半瘫痪状态的自动化机械。
他们推倒了一部分遍布星球表面的、早已停产多时的军工厂废墟,利用清理出的有限土地,尝试进行最原始的荒地开垦,播下从战前种子库中抢救出来的、所剩无几的种子,期盼着能重新孕育出赖以生存的作物。
如此,便过了五年。
辛勤的付出似乎看到了微弱的回报,一些顽强的植物开始在被清理过的土地上扎根,稀疏的绿色点缀着荒芜,地表的生态监测数据显示出缓慢但确实存在的恢复迹象。
然而,问题也随之悄然滋生。
那些当年勇敢前往地表、如今已然长大成人的孩子们,在亲手掌握了地表相对“丰富”的资源——尤其是那些开始有微量产出的、无比珍贵的食物,和仅存的、能带来力量的自动化设施控制权后,心态悄然发生了转变。
曾经的同甘共苦、相依为命的战友情谊,在生存的现实压力和逐渐品尝到的权力滋味面前,逐渐褪色、变质。
他们,以及他们的后代,渐渐自视为新的统治者,将自身与依旧被困在地下、必须依赖他们“分配”资源才能勉强生存的“旧民”严格地区分开来。
他们占据了地表相对适宜居住、拥有阳光的区域,建立了新的、等级分明的秩序,并下达了严苛的禁令——禁止地下居民随意前往地表,违者将受到严厉的惩罚,甚至可能被断绝本就微薄的食物配给。
他们宣称的理由是:地表的生态依旧极其脆弱,需要“统一规划”和“保护性开发”,而长期生活在地下的“旧民”缺乏必要的生态保护知识,他们的“无序”活动会“破坏”这来之不易的、渺茫的恢复成果。
于是,像阿雎和她的母亲这样的人,便被永远地、绝望地留在了这片昏暗、拥挤、资源日益枯竭、希望如同顶棚灯光般微弱的地下世界,成为了被遗忘的、在缓慢消耗中等待着最终时刻的“旧民”。
而那些曾经的同伴,如今的“地上人”,则掌控着食物、药品和所有信息的分配权,高高在上,筑起了新的壁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