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应了声是,从绘书手上接过犀角梳。
皇后阖着眼,靠在椅背上,又开口道:“你这梳头的手法,倒是沉稳妥帖,力度均匀,母后当年亲手调教出来的人,终究是不同些,连这最细微处的功夫,都深得宫中侍奉的精髓”
字字句句,都在暗示梨花。
梨花执梳的手未有丝毫停顿,只有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一眨,应道:“是太后娘娘不弃,不敢称妥帖,只求尽心尽力,不出错漏,如今能稍稍为娘娘尽心分忧,也是嫔妾莫大的福分造化。”
声音谦卑柔和。
“分忧?”
皇后轻轻重复了一句,依旧闭着眼,语气却带上了一丝幽深的意味,“在这深宫之中,安分守己,恪守本分,不生事端,不妄求非分,便是对皇上,对母后,也是对本宫最好的分忧与尽忠了。”
顿了顿,皇后仿佛不经意地问道,“听说,太后停了你的汤药?”
殿内空气随着皇后这句话骤然紧绷,连窗外渐渐明亮的晨光都似乎黯淡了几分,烛火摇曳的影子在墙壁上拉长,如同鬼魅。
梨花正将一缕乌黑顺滑的青丝灵巧地盘上发髻,闻言,手上动作一顿,柔润的唇瓣轻轻嚅嗫着,似是有些害怕,低声回道:“回娘娘话,太后娘娘慈爱,确实停了嫔妾的汤药,吩咐嫔妾调养身子,不负天恩皇泽为重。”
皇后缓缓睁开眼,目光在镜中如初升朝阳下尚未融化的冰凌,冷冽锐利,射向梨花低垂的脸颊。
“母后待你,倒是思虑周全,关怀备至,想必自有其深远的考量,母后选中你,为本宫诞育子嗣,你可明白是何意?”
梨花执梳的手终于停下。
深深垂下头去,肩颈的线条显得僵硬而脆弱,仿佛一根随时可能断裂的琴弦,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认命般的艰涩与无力,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嫔妾明白,太后娘娘的吩咐安排,嫔妾唯有遵从,不敢有违,亦无力违逆,娘娘的教诲,嫔妾也必当字字句句铭记于心,不敢或忘。嫔妾自知身份卑微,如萤烛之光,岂敢与皓月争辉?从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一切但凭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做主。”
梨花并没有痛哭流涕,也没有惊慌失措地为自己辩解,但那微微颤抖的指尖,低哑得近乎破碎的嗓音,比任何浮于表面的表演都更真实地透露出她内心的惊惧无奈。
皇后看着梨花这副隐忍顺从,却又难掩惊惧的模样,心中冷笑。
太后说得对,林氏她一个卑微宫婢出身,无依无靠,所能仰仗的唯有恩典,难道还敢与中宫皇后争夺皇子不成?只能被牢牢握在手中,翻不出什么浪花。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从妆匣内拈起一支赤金点翠凤尾簪,那凤凰展翅的形态栩栩如生,宝石镶嵌的羽翼在逐渐明亮的晨光与烛火交融下,流转着冰冷而华贵的光泽。
皇后将簪子在指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冰凉的触感让她纷乱躁动的心绪稍稍镇定。
“明白就好,这后宫之路,看似繁花似锦,实则步步惊心,一步行差踏错,便可能是万丈深渊,粉身碎骨,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
梨花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依旧低着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表忠道:“嫔妾谨记娘娘教诲,嫔妾此身、此心,一切皆是娘娘与太后娘娘恩赐所化,绝不敢有丝毫背离之心。”
就在殿内沉重的气氛稍稍缓和,仿佛暴风雨前夕短暂的平静,梨花重新拿起梳子,继续未完成的发髻之际,她仿佛犹豫了一下。
随后,梨花用更轻的声音,慢慢说道:“其实太后娘娘说起此事时,也曾向嫔妾说过,若是从皇后娘娘您的族中,选几位的闺秀入宫,那才是真正的稳妥和美,是谢氏家族绵延之福,可太后娘娘仍然选中了嫔妾,将来孩子能蒙娘娘亲自抚养,是他的造化,也是嫔妾的福分,嫔妾绝不敢有任何妄想,只求太后娘娘与皇后,庇佑嫔妾。”
这番表忠的闲话,如同一根淬了剧毒的细针,精准无比地,狠狠地扎入了皇后心中最敏感的伤口。
是她这个正宫皇后无能,迟迟未能诞下嫡子,才迫使太后在权衡利弊之后,不得不退而求其次,选择了林氏这个出身卑微的宫婢来延续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