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容华抬起那双氤氲着水汽的眸子，弱弱地开口道：“皇上，嫔妾方才听闻高姐姐身子极其不适，在宫中大喊大叫，恐是龙胎有恙，心中实在不安，思来想去，不敢隐瞒，才贸然请了您过来，没想到……”
元岁寒负手立于门前，身形挺拔如松柏，他并未立刻出声，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古井寒潭，波澜不惊地扫过殿内的一片狼藉，最终落在地上状若疯癫，兀自嘶吼的高美人身上。
脸上看不出喜怒，唯有一股沉甸甸的，属于帝王的威压，无声地弥漫开来。
高美人所有的哭喊和疯狂，在对上那双平静得令人心悸的眸子时，戛然而止。
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元岁寒，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她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猛地向后一软，瘫倒在地。
“小主！” 春香惊呼一声，连滚带爬地扑过去。
只见高美人身下，一滩刺目的鲜红正迅速洇开，染透了她樱草色的裙裾，在昏黄的烛光下，触目惊心。
徐容华适时地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以帕掩唇，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计谋得逞的冷光。
元岁寒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目光转向身旁的卜喜，声音平稳，“传太医。”
卜喜早已被这一番情景，惊得面如土色，闻声如同得了敕令，连忙躬身应道：“是，奴才这就去。”
殿内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高美人粗重混乱的喘息和春香压抑的啜泣声。
元岁寒这才缓缓将目光重新投向瘫软在地的春香，语气依旧听不出什么情绪，“说。”
只是一个字，却仿佛有千钧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
徐容华此时微微上前半步，垂着眼帘，声音轻柔清晰地传入春香耳中，“春香，你是高美人身边最得力的人，有些事情想必知道得最是清楚，高美人一时糊涂，你可要想清楚了，宫廷之内，隐瞒真相，混淆圣听，这欺君之罪你可担待得起？”
春香早已被天威吓得魂飞魄散，又听了这话。
顿时涕泪横流，不住地以头叩地，语无伦次地招认了，“奴婢招！奴婢什么都招！求皇上开恩！求皇上开恩啊！小主她确实命奴婢暗中寻来麝香，每次去朝和宫给薛容华前，都要把衣裳里里外外熏得透透的，薛容华那时怀胎不足三月，胎象本来就不稳，身子又弱，如何能经得起这样无形无味的算计……”
“还有，还有李美人给瑶婕妤下毒的事，毒药也是小主命奴婢私下给的，李美人的父亲在高大人手下做事，李美人不敢说，还有……还有赵氏，也是小主故意引进宫里的……”
元岁寒听着，面色铁青。
恰在此时，李太医背着药箱，急匆匆地赶了进来，也顾不上擦汗，连忙跪地请脉。
片刻后，他脸色灰败，“扑通”一声再次跪伏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启禀皇上，高美人她小产了……”
李太医伏在地上，不敢抬头，颤声继续回禀，“微臣此前便已禀明，高美人自有孕以来，思虑过重，时常心悸不安，精神不济，却又听不进劝诫，长期大量服用人参、鹿茸等大补大热之品，导致虚火亢盛，阴阳失调，胎元早已不安，今日又突受极大惊吓，心神溃散，气血逆乱，冲任受损，故而酿成此祸……”
元岁寒静静地听着，面上依旧看不出什，只有搭在腰间玉带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殿内沉寂良久。
片刻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高氏，德行有亏，心术不正，谋害皇嗣，其罪当诛。”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榻上昏迷不醒，脸色灰败的高美人，“念其曾孕育龙裔，免其死罪，废为庶人，待其身子的养好后，打入冷宫，永不得出。春香，助纣为虐，知情不报，赐死。”
旨意一下，再无转圜余地。
徐容华低眉顺眼地站在阴影里，听着这意料之中的结果，唇角在无人可见的角度，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旋即又恢复了那副柔弱担忧的模样。
殿外，酝酿已久的大雨终于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敲打在琉璃瓦上。
幽幽不绝的雨声，渗入骨髓，漫向深宫里的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