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容华目送她离去,这才仿佛真正松了口气,转回话题。
她脸上那抹虚弱的笑容依旧挂着,语气愈发柔和,“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自然是慈心仁厚,最是体恤我等,记得薛容华有孕时,娘娘也是这般关怀备至,各种赏赐如同流水般送入她宫中,那份殊荣,当时瞧着,真真是令人眼热。”
“那时薛容华,也如姐姐今日一般,容光焕发,只觉得苦尽甘来,前程似锦,风光无限呢……”
高美人脸上的得意笑容凝滞了一瞬,随即,一种被冒犯的不悦浮上眼底。
“徐容华怎地忽然提起她来了?薛容华是自己福薄,承受不住天恩,如何能与我相比?我腹中皇嗣结实健壮,自有皇上和皇后娘娘洪福庇佑,定能平安降生。”
徐容华像是被她突然提高的声调惊到,纤细的肩膀微微一颤,随即拿起绢帕,掩唇低低咳嗽起来。
待平复下来,她才抬起水汽氤氲的眼眸,望着高美人,惋惜道:“唉,是啊,薛容华终究是福薄了些,太医日日请脉,补品从不间断,可那孩子到底还是没保住,谁能想到呢,昨日还风光无限,转眼便是镜花水月,一场空欢喜,真是……可惜了了。”
高美人抚着小腹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
她强笑一声,声音却有些发干,“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宫中子嗣缘分天定,强求不来,徐容华还是少提这些晦气事为好,没得扰了心情!”
徐容华仿佛没有听到高美人的警告,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秘而不宣的诡异,“说来也怪,自那以后啊,妹妹我偶尔身子爽利些,路过朝和宫的宫苑附近时,似乎总能听到一些若有若无的声响。”
她适时地瑟缩了一下单薄的肩膀,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恐惧,望向高美人,“像是婴儿细细的啼哭声,时断时续,绕着那宫墙,一遍又一遍,听得人呐,心尖都发颤……”
她的话语如同冬日里渗入骨髓的寒风,瞬间吹散了高美人脸上强装的笑容。
高美人的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薛容华的事,她自然知晓,甚至比旁人更清楚。
此刻被徐容华用这种阴森的语气提起,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脊背阵阵发凉。
她忍不住去想,薛容华未出世的孩子,会不会……会不会真的……
不,不可能!
“胡说八道!”高美人猛地出声,声音尖锐得有些失真,胸口微微起伏。
“宫里岂容这些怪力乱神之说!定是些野猫发春,或者是你自己病中恍惚,听错了!”
徐容华被高美人一斥,非但没有退缩,反而用一种极其认真的眼神看着她,声音飘忽得如同鬼魅低语,“姐姐不信么?起初妹妹也是不信的,可不止一次呢,宫里老人都说,未出世便夭折的孩子,怨气最是重,魂魄无处可去,便会寻着相似的气息,徘徊不去呢……”
她说着,自己也仿佛也被惊住,拢了拢并不凌乱的衣襟,眼神空洞地望着殿外那株红得刺目的杜鹃花,喃喃道:“这世间之事,真真假假,谁又能说得清呢?或许,当真是有阴魂不散,因果报应之说?”
“住口!”高美人厉声喝道,脸色已然变得煞白,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她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脊背上的冷汗几乎浸湿了内衫。
徐容华像是终于被她的厉喝惊住,住了口,只用一双带着未散惊恐和无辜神色的眼睛,怯怯地望着她。
高美人剧烈地喘息着,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和翻腾的恐惧。
她强迫自己挺直脊背,色厉内荏地瞪着徐容华,“徐容华,我告诉你,我行得正坐得直,不怕这些鬼祟之言!皇后娘娘和皇上都会庇佑我和皇儿!”
徐容华见她神色惊惶至此,知道火候已到。
她不再多言,扶着木雨的手,缓慢地站起身,脸上依旧是那副弱不胜衣的温婉模样,“妹妹不敢,妹妹只是关心则乱,说了些不中听的胡话,姐姐千万别往心里去,姐姐洪福齐天,自然百无禁忌。”
她顿了顿,最后添上几句,“只是,丽景宫如今伺候的人手,瞧着比往日简薄了不少,夜里值守,难免有疏漏之处,姐姐如今是双身子的人,气血旺盛,最是容易招惹那些不干净的东西近身,万事,还需更加谨慎周全才是啊。”
徐容华眼神幽深地扫过空旷的殿宇,“夜里门窗,定要紧闭,莫要让什么不请自来的东西,惊扰了姐姐和腹中尊贵的皇嗣才好,妹妹这便告辞,不扰姐姐清净了。”
说完,她不再看高美人惨白如纸的脸色,将自己单薄得如同纸片般的身影,完全倚靠在木雨身上,慢慢地消失在殿外过分明亮的日光里。
在转身的刹那,目光再次似是不经意地掠过角落处的秋霞。
殿内,高美人独自僵坐在榻上,一动不动。
唯有她自己越来越急促,带着无法抑制惊惶的喘息声,在空旷的殿宇中清晰地回荡,一下,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