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宜春宫,外间午后的日光正盛,明晃晃地洒下来,竟让人有刹那的目眩。
紫苏跟在梨花身后,默然走在通往御花园的甬道上。
越靠近御花园,周围浮动的花香便愈发清晰,丝丝缕缕,甜得有些发腻,两旁精心打理的花木,团团锦簇,开得轰轰烈烈。
紫苏眉头微蹙,忍了又忍,见四周只有几个小宫女拿着小巧的花锄,低眉顺眼地侍弄着花草,身影在花影间显得渺小而安静,这才惊疑不定地小声说道:“小主,方才徐容华那些话,奴婢细细回想,句句都像是往一个方向引,仿佛在暗示您,高美人这胎留不得,是块绊脚的石头,怂恿您动手呢?”
一边说,脑海里一边控制不住地想起徐容华偶尔从病弱表象下透出的目光,虽只一瞬,却足以让人心悸。
紫苏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明明是暖风和煦的午后,却觉一股凉意顺着脊椎爬升。
梨花步履从容,裙裾拂过清扫得一尘不染的石板,未发出丝毫声响。
目光掠过道旁一株开得过于繁盛,以至枝条都微微下垂的西府海棠,粉白的花朵簇拥着,几乎看不见叶子。
“她自然是这个意思。先是强调皇上为我重罚了高美人,将这仇怨牢牢系在我身上,又抛出因果轮回,暗示高美人会凭借皇嗣翻身,他日必来寻仇,断我后路,最后更是点明丽景宫人手简单,规矩松懈,方便得很,层层递进,心思不可谓不缜密。”
她伸出手,指尖虚虚地拂过一朵垂至道边的海棠花。
紫苏倒吸一口凉气,虽已猜到,但听梨花如此清晰地剖析出来,仍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窜起,瞬间涌遍四肢百骸,“徐容华竟存了这样的心!平日里看她病骨支离,风吹就倒的模样,对谁都和气怯弱,竟都是装出来的不成?”
梨花淡淡一笑,反问一句:“装?”
“紫苏,你想一想薛容华失去的孩子。”
紫苏一怔,脸色渐渐白了,像是被骤然抽去了血色,“小主的意思是?致使薛容华小产的麝香,莫非是徐容华……”
远处假山缝隙里顽强探出的一丛不知名的蓝色小花,在这精工雕琢的园景中,显出一种格格不入的生机。
梨花缓缓说道:“直到今日,那麝香究竟从何而来,尚不知晓,彼时常往朝和宫走动的,除了高美人,便是徐容华和汤容华三人。太医既断定麝香不在朝和宫内,那就只能是外人携带而入,来之前,我也并无十足把握,只是心存疑虑,可徐容华若真如她所表现的那般与世无争,方才又何必对我句句试探,字字挑唆,急不可耐地将这祸水往我身上引?”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沉了几分,“她今日这番看似无心的言语,恰如一面擦拭得雪亮的镜子,清清楚楚地照出了她皮囊下,那份不甘寂寞的真颜色。”
“薛容华失子,到底是不是她所为,眼下尚不能确定,”梨花收回目光,看向紫苏,眼神清冽,“但徐容华此人,绝非表面这般柔弱可欺,这一点,已是确凿无疑了。”
紫苏恍然大悟,背后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瞬间濡湿了内衫,贴在肌肤上,一片冰凉的黏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