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外,夜色如墨般浓稠。
方才殿内的灯火通明与此刻宫苑的深沉黑暗形成了鲜明对比,仿佛一步之间,便从繁华喧嚣踏入了寂静无声的深渊。
寒风凛冽,卷着细碎的雪沫,扑打在众人脸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宫人们手中提着羊角灯,昏黄的光晕在黑暗中摇曳,勉强照亮脚下被积雪覆盖的青石路,却丝毫照不透四周巍峨殿宇投下的,沉默而巨大的阴影。
妃嫔们默不作声地陆续从殿内退出,三三两两地走在寒冷的宫道上,厚重的斗篷与锦裘在雪地上拖出窸窣的轻响,彼此间沉默居多,各自揣着心事。
高婕妤用力拢了拢身上的斗篷,风毛领子簇拥着她娇艳却略显沉郁的脸庞。
她脚步有些快,似乎想尽快离开这令人压抑的地方。
徐容华跟在她身侧不远不近的地方,步履依旧带着久病之人的虚浮无力,仿佛随时会被一阵寒风吹倒,时不时地发出一两声极力压抑却仍清晰可闻的低咳,在这万籁俱寂的寒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又带着几分惹人怜惜的脆弱。
“这夜,当真是愈发冷了。”徐容华的声音幽幽响起,如同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一丝气若游丝的飘忽,她微微侧过头,掠向身旁的高婕妤。
“皇后娘娘平安生产,本是天大的喜事,只可惜……”
她的话没有说完,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融入寒风中,几不可闻。
高婕妤脚步未停,只从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目光却望着前方黑暗中模糊的宫墙轮廓,不知在想什么。
徐容华仿佛并不在意她的冷淡,依旧用那细弱得仿佛随时会断掉的声音,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不过,话说回来,公主也好,皇子也罢,终究是皇后娘娘嫡出的血脉,金枝玉叶,尊贵无比。”
她顿了顿,话锋却已经悄然偏移,“只是这偌大的后宫,终究不能只靠一位公主来绵延皇嗣,说到底,皇上正值盛年,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若是哪位姐妹能有福气,为皇上诞下第一位皇子,那才真是天大的造化,无上的荣光。”
她的话说得极轻,极缓,仿佛只是随口的感慨,却像一根细细的针,精准地刺入了高婕妤心中最在意的地方。
高婕妤的脚步顿了一下,握着暖手炉的手指微微收紧。
她没有接话,但紧绷的侧脸线条,以及骤然加深的呼吸却泄露了她内心的波动。
徐容华像是没有察觉到她的变化,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道旁被积雪覆盖的枯寂花木,继续用那种仿佛自言自语般的语调说着:“说起来,如今宫里,能时常得见天颜的,除了坤宁宫,也就是戚昭仪和瑶婕妤那儿了吧?”
她提到“瑶婕妤”三个字时,语气微微加重了些许,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
“戚昭仪自是不用说的,家世显赫,门第高贵,如今又协理着六宫的事宜,位份又高,得宠也是情理之中。”
徐容华轻轻咳嗽了两声,气息有些不稳,缓了缓才又道:“可瑶婕妤,说起来,不过是……唉,也不知是哪里修来的福分,竟能得皇上如此青眼,这恩宠,眼看着都要越过许多人去了,一个瑶字封号,多少世家出来的姐妹盼都盼不来呢……”
她的言辞之间,没有丝毫直接的贬损与攻击,甚至语调里还刻意揉杂了几分似是而非的羡慕与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