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琴奉上的热茶,此时飘出一片热气,梨花在抬首的瞬间,立刻以柔顺眼波迎向皇后的眼睛,“娘娘说得是,后宫雨露均沾,方能绵延子嗣,若有机会嫔妾会劝皇上往各宫走走。”
茶汤香味悠长,绿莹莹的一片荡在青釉仰莲叶盖碗之中,皇后慢悠悠地吹干浮沫,氤氲茶汽模糊了她脸上一瞬间的表情,“说起来,皇上对你还算有几分心意,宫里头除了你可都是世家大族出身,本宫虽有心帮你,也得你自己争口气才是,讨得皇上欢心,戚昭仪这样跋扈,说不得哪一天……”
梨花的目光被殿角处的鎏金珐琅宫灯吸引,灯芯微微爆了个烛花,映得她眼底光影倏忽一乱,“娘娘说的是,只是恩宠一事,终究要看皇上心意,嫔妾不敢妄求,自当好好侍奉。”
皇后静静地看了她片刻,“你懂得就好。”
声音飘忽不定,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深意。
殿内一时寂静下来,唯有茶香与熏香流淌。
梨花这才把目光转向一直在脚榻边为皇后捏腿的画墨身上,温软的声音混着唇边的浅笑,“画墨姑姑伺候娘娘真是尽心尽力,手法如此娴熟,难怪得皇后娘娘喜欢。”
皇后闻言,随口道:“画墨是本宫的家生子,性子还算稳当,用着也顺手。”
“是。”梨花立刻接口,语气愈发诚恳,“娘娘身边的掌事宫令,自然是非同一般,处处周到妥帖,这不仅是画墨姑姑本身伶俐,更是娘娘您平日悉心调教有方,方能这般沉稳得用。”
微微停顿,似有感慨,声音里悄然染上几分难为情与一丝失落,轻轻叹了一声,“唉,不像嫔妾宫里的宫女……”
梨花的话音在这里恰到好处地曳然而止,仿佛失言般,纤长的睫毛微微垂下,带着些许懊恼与无奈,不再继续。
皇后正被画墨伺候得舒适,半阖着眼,享受着恰到好处的力度,听到这未尽之语,果然被勾起了注意,“怎么?”
梨花轻轻吸了口气,眉宇间笼上一抹轻愁,像是万分难为情的样子,“回娘娘,嫔妾宫里的宫女手脚实在粗笨了些,前两日皇上难得来关雎宫,她抢着上前奉茶,也不知是真紧张还是怎的,竟手下一滑,险些就直直泼到皇上衣袍上去。”
说着抬起眼,望向皇后,眼神里充满了羡慕,“这已不是头一回了,上次送梅花酥,也是这般冒失,险些唐突了圣驾,说到底,还是嫔妾管教无方,比不上娘娘,不仅画墨姑姑做事稳当,连身边的绘书、勾琴几个都是极聪明伶俐的,真叫嫔妾羡慕。”
皇后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一个低贱的宫女,竟也敢几次三番在御前耍弄这等不入流的心眼?这究竟是因为管教不善,还是这宫女心思太过活络,妄想攀龙附凤?
“哦?”皇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比殿外寒风更冷上几分,“竟有这等事?是谁啊?”
梨花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是嫔妾宫里的松香,原看她有几分机灵,嫔妾才把她提到内殿伺候的,近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毛手毛脚起来。”
画墨正在揉捏的指尖一顿,松香?松香前些日才来回禀过,得了林容华喜欢,已进了内殿伺候,难道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皇后的嘴角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眼中先是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怒,接着目光犀利地打量了梨花几眼,冷声道:“这宫里的奴婢,尽心尽力服侍主子是本分,你自己宫里的人,好好让掌事姑姑教教规矩,本宫累了,下去吧。”
“是,嫔妾知道了。”梨花面上羞愧难当,连忙应声。
转身踏出殿门的刹那,梨花眼底那层不安与羞恼如同被风吹散的薄雾,瞬间消散无踪,只余一片深潭般的平静,映着廊下清冷的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