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金令坐在办公室里,指尖捏着法医出具的骸骨检查报告,纸页边缘被攥得发皱。愤恨像烧红的铁针,扎得胸腔发紧,而更深的悲伤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压在心上——已经过去六个小时,他对着报告上冰冷的鉴定结果,竟始终没有勇气拨通死者家属的电话。
“优柔寡断,成不了大事。”
冷冽的声音突然撞进耳膜,祝金令猛地抬头,只见铁文萍不知何时倚在门框上,一身警服衬得她眉眼愈发锐利,眼神里的冰碴子几乎要落下来。
他心头一堵:这女人向来我行我素,说走就走、想留就留,方才大队长还因为她擅自离岗的事,把自己狠狠训了一顿。
没等他开口,铁文萍已径直走来,伸手就抢过他手里的报告。指尖划过纸面的声响格外刺耳,她快速扫过几行字,抬眼时语气更冲:“你是办案的队长,要是连你都把个人情绪裹进案子里,底下人该怎么跟着你干?祝金令,死者的命不是用来让你在这假慈悲的,你的职责是抓凶手、讨公道,不是在这儿耗着!”
她最瞧不上这种扭扭捏捏的“圣母心”,刑警的战场在现场、在审讯室,不是在办公室里伤春悲秋。
祝金令咬了咬牙,被她怼得脸色发烫,却也知道她说的是理。他猛地站起身,对着办公室人员沉声喊:“全员坚守岗位,各司其职!”吼完,才转头看向铁文萍,眼神里藏着不服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铁文萍,跟我去铜街杀马洞村,通知死者家属。”
说完,他不再看她,抓起椅背上的警服就往外走。
铁文萍翻了个白眼,烦躁地叹了口气,却还是快步跟了上去。看着祝金令拉开警车车门,她抱臂站在车外,语气带着几分挑衅:“不用特意折腾我,刚进重案中队时,师傅第一趟带我的就是认尸、通知家属。”
祝金令坐在驾驶位上扭头看她,严肃的眉眼间翻涌着怒意。他始终觉得,刑警首先是人,人就该有温度,不该像铁文萍这样,把“本职工作”四个字刻得比心还硬。
铁文萍不甘示弱,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原地,眼神锐利地回视着他,半点不让。
“现在是办案时间,收起你那套没用的同情心。”铁文萍实在没了耐心,说完“砰”地拉开车门坐进后排,余怒未消地嘟囔,“这案子打一开始就该归重案中队管,城区中队……一群门外汉瞎折腾。”
话音刚落,她又狠狠甩上了车门,震得车窗都嗡嗡作响。
祝金令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他深吸一口气,发动警车,语气平静却带着疏离:“城区中队确实比不上重案中队专业,委屈你了。等案子破了,我会向大队长说明情况,申请把你调回去。”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浑身是刺的女人沟通,只能搬出大队长来压一压她。
“哼,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铁文萍在后排嗤笑一声,语气却缓和了些,“我第一次碰谋杀案时,比你还乱,夜里睡不着觉,总想着去死者家里帮衬老人,可那又怎么样?人活不过来,案子不破,再多人情也没用。”
车厢里静了片刻,她忽然提起另一件事:“就说县一中那个女老师,张雪涵是吧?名字挺好听的。”
祝金令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顿。
“普通人碰上个刑事案件,尤其是这种被无辜卷进来的,可能一辈子都绕不出来。”铁文萍的声音沉了下去,“一个套牌车牌,就把她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你别小看这些案子对人的影响,但也别把自己的情绪陷进去——你能做的,就是尽快破案,然后抽身,接着办下一个,这是重案刑警的命。”
她侧头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树影,语气里多了几分认真:“我们是破局的人,不能先把自己困在局里。可你现在,早就成了局内人,还是最扎眼的那个。祝金令,你打算怎么破自己的局?”
祝金令猛地踩下刹车,车子在路边稳稳停下。他愣在原地,脑子里像被惊雷劈过,瞬间豁然开朗——原来铁文萍不是在怼他,是在担心他。
张雪涵的生活被案子搅乱,项标的人生被案子改写,原来一个刑事案件,对普通人来说,竟是这样沉重的劫难。他忽然想通了,项标之所以恨他,大概就是觉得,是他这个刑警,亲手毁掉了他原本的人生轨迹。
这么一想,之前所有想不通的关节,瞬间都通了。
“文萍,对不起。”祝金令转过头,眼神里满是愧疚,“我之前误会你了。”
他刚才走神太厉害,开车时都有些心不在焉,此刻道歉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