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正淳得寸进尺,抬起头道:“皇上!为了令大内密探能够全力以赴,不敢有丝毫懈怠,尽快查出真相,不致令皇上因信息不明而决策失误,辱了天威圣名……奴才我,还有一个大胆的建议!”
皇帝揉了揉愈发胀痛的眉心,疲惫道:“讲。”
曹正淳又上前一步,阴恻恻地补充:“那就是——如果四个月期限一过,大内密探仍旧查不出个所以然,无法给朝廷一个满意的答复…便证明其根本不堪重用,空耗国帑…那么,就应该立即解散护龙山庄,以示惩戒!”
“曹正淳!你何必逼人太甚!” 铁胆神侯再也忍不住,厉声喝道。这阉贼,分明是想借机彻底铲除护龙山庄!
曹正淳却故作惶恐状,连连摆手,语气却依旧阴阳:“哎呀呀——神侯爷息怒!奴才岂敢对您相迫?奴才这完全是一片忠心,为皇上着想啊!只是想给神侯的属下们增添一点压力,让他们能够更加尽心尽力、肝脑涂地地效忠皇上,办好这趟差事而已!”
神侯气得浑身发抖,怒道:“护龙山庄大内密探,自成立之日起,便对朝廷、对皇上忠心耿耿,天地可鉴!何须你以此等手段来施加压力?!”
皇帝坐在龙椅上,看着下方两人再次无视他这个天子,不管不顾地激烈争吵起来,心中那压下的火气又“腾”地冒了起来。说到底,他是真的差点就死在了刺客手上,对出云国本就心存极大的忌惮与怒火,加之刑部呈上的证据链已经颇为完整,他内心早已倾向于相信此事与出云国王庭脱不了干系!此刻见皇叔为了一个属国如此“固执”,甚至不惜与曹正淳在御前激烈冲突,更觉不快。
但是他想起太傅平日里的嘱托,为君者需懂得制衡……便握紧了拳头,强行压下怒火,用一种看似劝解,实则施压的语气开口道:“皇叔不必动气。朕也觉得,曹公公所言,不无道理。有些压力的话,办事的人或许会办得更加迅捷、稳妥。皇叔,你认为呢?”
铁胆神侯看着御座上那年轻却已深谙权术的侄儿,心中一片冰凉。他知道,皇帝这是铁了心要借此机会,一方面查清真相,另一方面也是要狠狠敲打一下护龙山庄。他若再坚持,只怕后果更难预料。
一股悲凉与愤懑涌上心头,他目光扫过曹正淳那副志得意满的嘴脸,胸中气血翻涌,却终是压下所有情绪,沉声道:“好!既然皇上金口已开,微臣……领旨!四个月为期,微臣定给皇上一个满意的答案!”
皇帝想也未想,仿佛卸下千斤重担般,快速应道:“好!那就这么决定了!”
说罢,他似乎已经耗尽了所有心力,便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两人退下,不愿再多言一句。
曹正淳得意地瞥了神侯一眼,躬身退了出去。铁胆神侯深深看了皇帝一眼,亦行礼转身,步伐沉重地离开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重归寂静,只余熏香袅袅。
一旁侍立的总管太监孙公公,见皇帝神色郁郁,不住地用指尖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连忙小心翼翼地上前,端上一杯早已备好的宁神热茶,轻声宽慰道:“主子,您消消气,喝了这杯宁神茶,便早些传膳安歇吧。龙体要紧啊。”
皇帝却并未接过茶盏,只是自嘲地笑了笑,目光空茫地望着殿外渐沉的暮色,喃喃道:“孙伴伴,你都看见了……他们俩,又当着朕的面,这般不管不顾地吵起来了……他们眼里,可还有朕这个皇帝?”
听出小主子声音中的落寞,孙公公深知其中厉害,不敢妄议朝政,只能垂首默立。
皇帝见他不敢接话,也只是长长地叹息一声,仿佛要将胸中的郁结之气都叹出来。
他沉默片刻,忽而想起一事,提笔便在一张空白的绢帛上快速书写,然后递给孙公公语气缓和了些,带着一丝怜悯道:“罢了……不提他们了。孙伴伴,你且领着朕的旨意,去刑部一趟,请出那位……利秀公主的遗骨,择一山明水秀之处,以郡主之礼,好生安葬了吧。她……终究是个可怜人,此事务必要妥当。”
“老奴遵旨。” 孙公公连忙躬身,双手接过皇帝刚刚挥毫写就、墨迹未干的皇旨,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御书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年轻的皇帝独自一人。他缓缓踱步到北窗前,望着窗外天际舒卷不定、聚散无常的流云,心中蓦地一痛,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感慨。
想必,那位远道而来、最终客死于此的出云国小公主,也和他一样,只是这盘根错节的朝局与野心博弈中,一个身不由己的可怜人吧。
她到底是无辜的。
事已至此,他便在这最后,好好地送她一程吧。